2022年7月9日 星期六

公民抗争的三大成功要素:一致、计划和纪律

 


作者:哈迪梅里曼   翻译:袁飞    审校:王天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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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民抗争(网络图片)

 

(编者按:本文作者哈迪梅里曼(Hardy Merriman)是“国际非暴力冲突研究中心” (ICNC)总裁。他的研究和写作聚焦于世界范围的草根公民抵抗运动如何才能成功争取权利、自由和公正。本文原文2010年11月19日发表于《开放民主》(Open Democracy)。感谢作者同意《民主中国》发表该文中文版。)

 

 

决定世界上非暴力运动成功与否的三大要素是:一致抗争、计划和非暴力纪律。

是什么使得公民非暴力抗争有效?

 

如果我们认同 “权力从来不是靠施予而得,总是通过抗争而来”这句政治格言,那么必定能够得出如下结论:历史上的非暴力运动的成功原因是他们所使用的权力比对手强大得多。

 

但是这个结论和 目前被广泛接受的一个假设,即权力来源于对资源的控制和施暴的能力,相冲突,直接给这个假设的正确性打上了问号。

 

如果这个假设完全正确,那么,面对武装和资源都占优势的对手,非暴力运动必定全部失败。但历史证明,非暴力抗争在近一百年里取得了一个又一个胜利。举例如下:    

    

二十世纪三十四年代,印度人发起了规模宏大的非暴力不合作运动,通过罢市、罢工、罢课、拒绝纳税、拒绝服从等方式,使得英国人无法统治印度、选择离开,从而赢得了独立。

  

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美国民权运动通过非暴力运动,例如,蒙哥马利的黑人公民通过罢乘 反对公交车上黑白隔离设施,纳什维尔的抗议者在午餐柜台前静坐示威,以抗议种族隔离制度,获得了全国范围内的广泛支持,并最终赢得了平等权。

   

1965至1970年间,美国农场工人工会从一个微小、实际上没有资金支持的地方组织发展成全国性的工会,靠的就是在抵制加里福利亚葡萄种植园主的运动中成功运用了罢工、拒买。

    

1986年,菲律宾的活动家和军队中的反对者组织了反对由美国幕后支持的费迪南德马科斯独裁政府的百万人示威大游行,最终迫使其逃离国土。

   

1988年,智利人克服了长久以来被残暴的奥古斯托.皮洛切特独裁政府灌输的恐惧心理,发起了反抗示威运动。运动高峰期,皮诺切特(Pinochet)的支持者们甚至他的军队亲信均叛他而去,最终他被迫放弃权力。

    

1980至1989年间,波兰人组织发起了一个独立的工会,开创了团结工会运动,最终从苏联人手中夺回了自己的祖国。

  

1989年,被称为“天鹅绒革命”的反抗罢工运动导致了捷克斯洛伐克从共产主义到民主政体的和平转型。1991年,东德、拉脱维亚、立陶宛和爱沙尼亚也完成和平转型。

    

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初期,南非终结了种族隔离制度。其中扮演重要角色的是从八十年代初期就已开始的罢工、抵制、公民不服从等运动以及外部制裁。

  

接下来的十年里,塞尔维亚、格鲁吉亚、乌克兰通过动员民众反对不公正的选举结果而分别在2000、2003、2004年终结了专制统治。

   

2005年,黎巴嫩人通过声势浩大的非暴力运动终结了叙利亚的军事占领。

    

2006年,尼泊尔人通过规模浩大的不服从运动恢复了文官政治。

    

2007至2009年,在武力暴动和军事统治期间,巴基斯坦的律师组织,公民社团以及普通公民成功恢复了司法独立,撤销了国家紧急状态令。

 

民众不服从 统治者就无从统治

 

上述以及其他公民抗争运动的成功原因在于他们深谙权力的含义:几乎所有的机构、组织、系统都依赖于普通大众持续的认同、合作和服从。因此,如果民众有组织有战略地撤回认同,撤回合作,撤回服从,那么他们将获得强大的力量,那些总统、总理、将军、首席行政官等掌权者将无法再不受制约地统治。

 

非暴力战术包括罢工、抵制、示威游行、公民不服从,设立平行机构以及其他创造性的行动。

 

这些战术的使用并不必然是出于道义原因,而是因为很实用。

 

他们之所以选择公民抗争是因为类似的战略在国内外的历史中都取得了成绩,并且认识到在当时有限的选项里,这种抗争形式的成功几率更大。

 

技能和条件

 

虽然非暴力运动取得了很多激动人心的胜利,但也不乏诸多失败案例。

 

波兰和捷克的非暴力革命取得举世瞩目的胜利的同一年,中国发生了天安门广场大屠杀。

 

接下来的十年里,缅甸、津巴布韦、埃及和伊朗也使用这些非暴力抗争战术(tactics),但是迄今没有达成目标。

 

东帝汶为赢得民族自决的抗争中,公民抵抗运动功不可没。但是,受其鼓舞的巴勒斯坦、西巴布亚,同样是以公民抵抗为基础的民族自决抗争却仍未成功。

 

这些及其他案例之间的差异,原因何在?

 

对于导致这些和其他运动成功或失败的因素,理性和知情的人可能会有不同见解。

 

每种情况都非常复杂,难以建立直接的因果关系。

 

我从记者、专家及其它人士那里经常听到的论点是,这些运动的过程及结果主要取决于社会结构、特定时机和特殊情况。

 

例如,有些观点认为非暴力运动只在压迫者不愿动用致命武力的社会里才有效。

 

另一些观点认为一定的的经济环境(如经济意识,收入水平,财富分配,中产阶级的形成)和教育水平是促成运动成功的重要因素。

 

还有一些观点认为超级大国和区域霸主担当的角色比其他因素更为重要,决定了运动的结果。

 

还有其他因素,诸如种族多样性、政治文化历史、人口规模、国土面积等等。是的,它们都会影响抗争运动的进程。

 

但是,与这些基于社会结构和外部条件的因素相对应的,是基于运动本身的,即在运动中进行抗争的技能,也就是学者们所说的“能动性”(agency)。技巧和能动性所代表的变量,在一定程度上是可控的:采取什么战略,使用什么措辞以鼓动民众参与进来,如何结成联盟,何时及何处打击对手,以及公民抗争过程中涉及到的其他众多决定。

 

我觉得这些基于运动技巧的因素被非暴力运动的研究者们严重低估,甚至直接忽略了。讨论为什么会发生这种情况,已超出了本文的范围。不过,其中一个可能的原因是,他们怀疑甚至不知道非暴力运动是基于这样一个假设:权力是可以通过集体行动自身从强大的掌权者手中夺过来的。

 

相反,他们相信一定是某些外部因素或者极端条件才促成了那些运动的成功。

然而 我们不能因为社会结构和外部条件对运动过程及结果的影响而贬低能动性和技巧的作用。

 

实际上,能动性和技巧是有决定性作用的。在某些案例中,它们使运动具备了克服、避免、或扭转不利条件的能力。

 

在商业或者军事领域,对技巧和能动性的重视已是常识,那为何公民抗争运动在这一点上要有所不同呢?

 

如果有人告诉一个军官或者商业集团的CEO,在实现奋斗目标的过程中,战略是是无足轻重的,物质条件才是决定因素,那一定会遭到嘲笑,孙子兵法也不会如此著名。

 

回到本文的论题,什么使得非暴力运动有效?我们可以从过去发生过的运动的战略选择和最佳做法开始着手寻找答案。

 

在众多基于能动性和技巧的因素中,我们提炼出了三个成功要素:一致抗争(unity)、计划(planning)和非暴力纪律(discipline)。

 

一致、计划和非暴力纪律

 

乍一看,这三个特征的重要性似乎是不证自明的。但是从战术及微观层次看待运动时,我们往往忽略了它们的重要性和深刻的含义。每个特征都值得详述。

 

一致抗争非常重要,因为非暴力运动的力量来自于社会各界的广泛参与。简而言之,数量很重要。支持者越多,运动的正当性和力量就越强,战术选择也越多。因此,成功的运动会持续不断地向外接触、联络新的社会群体:男女老少;城镇人和农村人;少数民族;宗教团体;工农商;专业人士;富人,中产阶层和低收入人群;警察军人和司法界人士等。

 

成功的运动还会不断地去争取对方阵营的支持者,懂得为了一个统一的愿景所持续的公民抗争,其力量之一就是分化对手阵营,诱导对方的人反叛。

 

例如,南非的反对种族隔离运动结合持续不断的公民破坏行动与民族和解诉求,终于赢得了广泛的支持,成为一致要求变革的运动,甚至包括曾经支持政府的白人。

 

非暴力运动的参与者还必须对运动方向做出种种复杂决定,其中,战略规划(strategic planning)具有核心的重要性。

 

无论运动事业多么高尚,或者对手行为多么卑劣,仅靠自发的、临机而动的抗争,即使这些行动都能完好执行,也很难战胜对手。而如果制定计划确定如何系统地组织公民抵抗,以及如何让大众接受,去实现选定、聚焦的目标,这样运动就会获得推进的力量。

 

使用哪些战术以及使用的顺序;根据民众的不满和期望研究制定激励人心的变革主张;确定需要有策略争取的个人和团体,以及要达成的短、中、远期目标;建立沟通渠道以协商、谈判建立联盟,等等。

 

非暴力运动需要围绕上述以及更多类似的问题创造性地制定战略性计划。

要做到这些就必须全盘分析运动所发生的环境。

 

有效的运动在计划过程中,需要通过正式和非正式手段收集信息,倾听草根阶层的声音,还要在抗争过程中不断分析自己、对手和观望群体。

 

最后一点,战略只有被有纪律地执行,它才能发挥效力。使纪律失效的最大风险来自于某些成员可能的暴力行为,因此必须持续不断地向参与者灌输非暴力纪律,即使面对挑衅也必须坚持非暴力。

 

这样做是有现实原因的。暴力行为会戏剧性降低运动的合法性并给对手以镇压的借口。此外,始终非暴力的运动远为更有可能争取到范围广大的潜在盟友,甚至包括对方的支持者。

 

全方位探讨这些因素可能需要好几本书的篇幅,非一文可容。非暴力抗争这个主题值得、也正在不断得到进一步的系统化研究。

 

每次运动都增进了对这一现象的共同理解的知识,但是对这一政治与社会行动的形式和艺术,仍有许多有待勾画和发展。

 

虽然如此,一致、计划和非暴力纪律这三个要素却会经得起时间检验,它们提供了一个总体框架,据此,运动的参加者和支持者,以及其报道和研究者,可以对运动的状况做出快速评估。运动是一致的吗?有计划吗?有纪律吗?

 

那些通过将这些原则应用于非暴力行动的人,他们已开辟出通向更加和平公正的新世界的道路;而未来,将由那些继续这样做的人所型塑。

 

 

注释1:在本文中,我把“成功”的运动定义为实现了其预期目标的运动,“失败”的运动定义为没有实现其预期目标的运动。这一定义也考虑了时间因素。一场成功的运动可能实现了它所预期的目标(如2004年乌克兰的“橙色革命”),但后来几年运动的成果受到了挑战并可能带来倒退(关于乌克兰案例的更多信息 ,见2010年11月17日奥莱娜 翠格伯和奥柯萨娜舒莉雅在《开放民主》上发表的文章《人民力量获胜之后的斗争》)。相反,一场未能实现其预期目标的运动(如1989年中国的民主运动)可能会对未来产生影响,从而建设性地推动运动的理想(关于中国案例的更多信息,见2010年11月17日莱斯特尔茨在开放民主上发表的文章《中国镇压的悖论》)。虽然不需要改变一场具体的运动是“成功”还是“失败”的分类,但这些后效可能很强大,也非常值得关注。

 

(译者说明:本文在翻译过程中参考了网上另一篇译文,网址:http://www.chinarightsia.org/?p=1144)

埃及如何谈判转型:波兰与中国的经验教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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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兰圆桌会议

 

 

 

 

莱斯特R.库尔茨和麦西吉·巴特科沃斯基:埃及如何谈判转型:波兰与中国的经验教训

 

郑贻春 翻译       王天成 审校

 

用波兰圆桌会议与天安门悲剧进行比较表明,非暴力抵抗运动在谈判与转型时刻保持清醒头脑是多么重要。埃及民主运动的下个步骤将决定该国未来长期的政治形态。埃及人应从团结工会1989年的成功中学习经验。


给埃及转型的教益:波兰圆桌会议和天安门悲剧

 

最近一些天来,当看到在开罗大街上的埃及军队、坦克轧向塔里尔广场,那里聚集着在呼吁民主的成千上万的人,我们就极易想起天安门广场。尽管埃及军队1月31日发表声明,宣布它将不会对人民使用武力, 但由政权组织的便衣警察和武装暴徒在本周两天的野蛮镇压中,业已袭击了非暴力抗议者和外国记者,旨在恐吓抗议者离开并阻止世界见证镇压。然而到目前为止,就在撰写本文时的2月3日,抗议者们仍然站立在他们的场地上。正是在这一点上,埃及民主运动正如其所声称的那样,包括其名义领袖穆罕默德埃尔巴拉迪持续不断地说穆巴拉克必须辞职, 会谈方可开始进行。

 

无论穆巴拉克是否辞职或很快被赶下台,仍然会有旧国家机构以及活动者与民主运动抗衡,埃及民主运动将从历史模式的考察中受益,这就是经谈判而成的摆脱独裁统治的成功民主转型。不知道如何与一个希望人们从街头撤离的独裁政府进行谈判——对此人们仍有争议,乃是导致1990年(实际是1989年,译者注)中国天安门广场大屠杀的一个因素。

但在半个地球之外,在与天安门同样的历史时刻,波兰人民和波兰政府转向了另一种拯救民主转型机会的方法。他们选择的是平等伙伴之间的对话,召开了所有主要反对力量都获得了代表的圆桌会议,就国家的未来举行谈判。


波兰的反对派了解中国所发生的事件,他们担心如果他们的要求太过极端,可能会促使共产党的强硬派掌权、粉碎真正民主的机会。中国政府选择了镇压,而波兰独裁统治者却选择了妥协。

 

天安门的教训

 

尽管中国1989年的抗议与埃及当前运动之间存在着许多的显著差异,仍然值得对这些事件所包含的教训进行反思,以从中发现是否有适合当前形势的东西。首先的和最明显的类同是,在两个案例中,民众的抵抗几乎都是自发的,并主要是由充满激情的、受其他地方的成功抗议所激励的勇敢的年轻人领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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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句话说,在中国和埃及,都没有长期打下的抵抗基础,来促进正在发生的动员和协调,尽管埃及已经有一个包括异议人士、工会和公民社会的联系网络,从而,例如,可以通过手机和互联网来突破政府切断通讯的努力。

 

天安门运动一个引人注目的方面是明显缺乏战略思想——中国学生是新手在抵抗,显然对于非暴力斗争如何运作没有任何内行的理解。在他们寻求共识的决策和不断涌入的新参与者的尝试中,运动的领导层是流动的、是有分歧的,在抗争的中心北京,尤其如此。刻意松散的组织在某些方面是优点,但对战略规划而言无疑是种障碍。有些运动领导人看到了只有一次抗议,无论规模多么大,是不够的,但是,当他们提出长期战略行动时,却被认为不够彻底,而被边缘化了(赵鼎新2004)。此外,缺乏集中指挥的运动无法最终维持完整的非暴力纪律。一小撮抗议者显然开始从军队中窃取武器,并在大屠杀前几个小时与军人战斗,从而给官方提供了一个借口。

 

非暴力抗争的资深学者基恩·夏普和布鲁斯·詹金斯,实地观察了当时天安门的种种进展,发现存在两个战略教训:第一,非暴力占领一个具有象征价值的地点对于抗议者来说毕竟是危险的,他们很容易被对手移除。如果学生通过谈判获得可持续的政治空间后撤出,政治局里的温和派后来被证明已经准备考虑给予那种空间,学生就可以声称取得了胜利并将这一信息传遍全国。

 

第二个战略问题是没能将那些使得体制能够维持下去的人动员起来形成大规模的、广泛的不合作,就是公务员、军人、警察、通讯和运输工人(夏普和詹金斯1989:6)。曾有过向那个方向发展的运动,特别是由工作单位组织的声援的工人、打着有单位名称的旗帜游行示威,因而减少了每个参与者的潜在责任,扩大了学生、知识分子和记者圈之外的参与。

 

在埃及,运动的优势是公民社会的广泛支持,包括近年来越来越与穆巴拉克政权对立的劳工反对派, 宣布成立埃及新的工会联合会、计划举行全国总罢工要求民主和基本权利的。此外,关键的持不同政见者深入研究了以往成功的非暴力斗争的经验教训,并对如何将那些经验适用于埃及有战略考量。

 

在中国,学生和他们的声援者能够对军队里的缝隙加以利用,有一百多位军队高级将领给李鹏发出了一份声明,反对部署军队向人民开枪,正像埃及军方下决心绝不向手无寸铁的示威者射击一样。一个相关的关键方面,是开罗主要的穆斯林宗教人物的支持,以及声明向和平的抗议者开枪在道德上是被禁止的。埃及军队拒不镇压不仅反映在军方发言人 “武装部队不会诉诸武力反对我们伟大的人民的声明,告诉示威者军队理解你们要求的合法性,而且也从解放广场的场景中看出抗议者与士兵们友好地混合在一起。军队的善意加上非暴力的起义,可能是促使穆巴拉克的新任副总统提出谈判的部分原因。

 

在未来几周内,对于埃及的民主运动,巩固与军队友善的关系,是必要的,虽然还不够;要确保在转型的某个微妙点上,没有诱惑而使高官在军队一旦回到营房时,便派出具有准军事功能的警察,重新开始政治镇压——假设在大选前穆巴拉克就离开了,但他的下台并不等于警察的改组。

   

民主运动将获得足够的韧性,一旦它开始认为谈判对于维持其长期的能力动员和运用人民力量是至关重要的,以及除了自由而公正的选举之外,确定宪法改革的条件保障公民权利也是重要的。相比之下,在中国的危机中,学生领袖试图利用与政府的会谈来重申最大化的需求,甚至于羞辱政府领袖。这可能帮助了中国的强硬派占据上风,最终导致了以天安门名字为代表的悲剧。

 

圆桌会议:通过其他方式继续进行民主运动

 

波兰政府在1980年代末决定与反对派举行高层会谈来解决国家的政治与经济危机,反对派接受了政府的提议,因为它处在一种有力量发挥作用的地位。但同时存在的,还有相互对这个历史时刻的重要性的认识:或许只可能有一次机会达成妥协避免流血冲突,带来政治体制的根本转型。

 

非暴力抵抗的战略逻辑——尤其是非暴力纪律的重要性——被波兰团结工会运动所很好地理解了。尽管有多次挑衅与杀戮,团结工会在其整个十年的斗争中保持了非暴力的姿态。此外,尽管于1981年8月合法化后,大约1000万人或波兰劳动力总数的80%加入了运动,团结工会的力量获得了增长,它此前较早就在提出政治要求上采用了一种自我设限的战略。1981年12月当沃伊切赫雅鲁泽尔斯基将军实行戒严关闭了团结工会,它转入地下并存在下来——导致武装政府与非暴力的广泛运动之间的僵局,运动并没有灭绝。1980年代的下半叶,日益恶化的经济形势和日益增长的社会不满以新一轮罢工和示威游行表现出来,共产党政府不得不权衡新选项。团结工会对谈判的开放态度再次体现了其灵活的战略,然而仍然维持着公民反叛的能量。

 

当圆桌会议举行时,在政府代表旁边坐着的几乎是整个反对派序列,从保守派和自由派到社会民主主义者及主要的社会行动家:工会、知识分子和天主教会。在举行圆桌会议的部长会议主要房间里,政府和反对派的60位谈判者都并排地坐在了一起。团结工会领导人莱赫·瓦文萨与内政部长杰斯劳·科斯扎科共同主持了主要会议。圆桌讨论分为三个圆桌,有政治改革、经济与社会政策、工会与政党多元化。每个圆桌由两名代表共同主持——一个来自于政府,另一个则来自于反对派。同时,有关圆桌谈判主要议题的更详细的和更技术的讨论在12个分支圆桌会议上进行,300多个政府和反对派的领导人都集中于若干个工作组里面。如果谈判人员在一些问题上不能达成协议,那么他们便提交给更高的圆桌会议以作进一步的讨论。如果仍有分歧,那么主要领导人便参与进来,以达成协议。

 

各方在开始时取得一致,同意谈判要公开,主要会议要上电视。鉴于媒体审查制度存在于谈判之前,圆桌会议便给了反对派向公众提出和解释其观点并公开亮相的一个机会。谈判差不多花了两个月才告结束。圆桌会议导致反对派合法化,以及两个立法机构的建立:35%的众议院席位和参议院所有席位的公开选举,言论自由和舆论自由,建立政治和公民组织的自由。最为重要的是,圆桌会议谈判建立了参与各方之间的互信,尽管也存在政治分歧,但他们将坚持民主原则,因而促成波兰国家的和平转型。

 

这一历史性的圆桌会谈导致协议转型。在柏林墙倒塌之前,在共产主义在其他国家包括在苏联分崩离析之前,波兰的民主就已然和平地建立起来了。能做到这一点,是因为主张民主的力量明白他们力量的基础,并将波兰预设为各派力量共享的场所,而无论有怎样的历史和政治分歧,类似的礼让精神在埃及则比较难以获得,因为政府并不很能代表历史力量和以及代表拥有或多或少一贯性意识形态立场的政治团体,像共产主义组织那样,而只是一群忽视并边缘化穷人利益和每个人权利的腐败、专横的权力精英而已。,面对那些个人以及政治滥权的面孔、那些下令镇压的面孔,埃及人很难判别谁是建立新秩序的潜在的可合作伙伴。

 

不过,其他协议转型也面临过类似的问题,比如在南非,南非黑人言之凿凿地表示没有兴趣与曾认为黑人不配与白人享有平等权利的白人领袖妥协。然而,把与旧秩序合作的所有人都从社会上驱逐出去是不可能做到的,所以问题是,新的政治多数派是否有足够的自信允许前政权的合作者在公平基础上展开竞争,赋予一直否认自己权利的前压迫者以应有的权利。他们的确宽宏大量地做到了这一点。

 

前方的道路

 

在中国,要求民主的活动人士以及他们事业的支持者们只有一个简短的七周处于阳光下的言论自由时期,然后,中国政治局命令以暴力结束了令人惊异的大规模群众抗议。与之形成对比,波兰人历经差不多十年时间争取到了圆桌会议讨论,跨入了民主的门槛之内。在那些年里他们建造了独立于国家的地下机构,学会了如何倾听,营造起通向最初没有成为他们运动一部分的社会和政治利益群体的桥梁。埃及人既没有优势,也没有长期疲惫不堪地孕育政治自由。他们与在穆巴拉克领导下的生活在谎言里 进行公开的斗争才9天,就到了我写这篇文章的时候。但是,却幸运地已经迫使他们的独裁者同意离职了,遏制住了独裁者在街上的暴行,并且精神、势头不减。这像是非暴力力量的演出,赢得了全球观众广泛的支持,将有助于未来所有可能的会谈,必然地涉及军队和旧政权其他支柱的会谈,即便会谈不会有胡斯尼穆巴拉克(Hosni Mubarak)和他的那些从事镇压的部下们的参加。人民力量的历史不仅普遍地回报了勇气、主动性和坚持不懈,也奖赏了战略、战术和妥协,奖赏了谈判如何获得真正权力时抛开极端对立。获胜的是那些人,即不仅避免像天安门那样的悲剧,而且也意识到什么时候应该奋起斗争、斗争到什么时候是明智的以及什么时候应该巩固已经取得的成果。

 

参考文献

 

Stephan, Maria J., and Erica Chenoweth, “Why Civil Resistance Works: The Strategic Logic of Nonviolent Conflict.” International Security, Vol. 33, No. 1(Summer2008), pp. 7–44.

 

Sharp, Gene, and Bruce Jenkins. 1989. “Nonviolent Struggle in China: An Eyewitness Account.” Nonviolent Sanctions 1 (Fall): 1, 3-. Retrieved online 12 July 2010 at http://www.aeinstein.org/organizations77a2.html

Zhao, Dingxin. 2004. The power of Tiananmen: state-society relations and the 1989 Beijing student movement. Chicago: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作者介绍

莱斯特R库尔茨(Lester R. Kurtz)是乔治梅森大学公共社会学教授和欧洲和平大学客座讲师,著有大量关于和平与冲突、非暴力公民抵抗和社会运动的书籍与文章。他是爱思唯尔《暴力、和平与冲突百科全书》的编辑、非暴力冲突国际中心学术顾问委员会成员。

 

麦西吉·巴特科沃斯基(Maciej Bartkowski)是约翰霍普金斯大学、克里格艺术与科学学院的兼职教授,教授战略性非暴力抵抗,是重新发现非暴力历史:解放斗争中的公民抵抗的编辑和非暴力国防对抗俄罗斯混合战争白皮书的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