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眾運動聖經(The True Believer:Thoughts on the Nature of Mass Movements)
這本小書值得至少看一次.它簡直就是這個混沌世態的照妖鏡,看著別人,照著自己,突然驚覺冷汗一身,在這小地方,即使跳出威權走進民主,集體主義狂熱份子卻只增不減,不在諷刺,也非批評,它只是冷靜講出了群眾運動中的個體狀態,沒有誇張,更無矯辯,這些個體鮮明充斥在周遭,不管顏色,職業,階級,也不論運動是在街上,議場,或網路,而你竟然就是書中描述的一人,怎能不讓人心驚,這些特徵是社會大步向前時該揚棄的,但現實卻正走回路,人們如果期待一個集體主義國家那也罷了,偏那是我們以為已經丟棄的過去,翻開這書發現丟了集體主義軀殼,而它的靈魂卻在一路緊緊糾纏追隨不放,而書中指出只有一種狀態下的群眾運動可能是好的,就是一個已經長期崩解,透過所有正常手段都無法解救的社會,但我們是嗎?,如果答案是否定的,我們豈不該為這集體幽靈而有所警戒.
如果一個失意者能像作者Eric Hoffer這樣觀察世界,他就能脫離書中的那種狂熱份子所面對的環境挑戰與心理反抗狀態.Hoffer說愈做不好一般事情的人,就愈膽大妄為,這就是狂熱份子的最初心理,做為一個不曾受過任何學校教育,父母早亡,七歲時不明原因失明,十五歲時又不知原因復明,被認為活不過四十歲,失意人似乎就是作者Hoffer自己的寫照,只是他沒有如此這般的陷入群眾運動中,反而在失意者中看到一種催化力量的產生,那種驅動個人成為狂熱份子的隱藏神力,正是本書從頭到尾貫徹的主題.Hoffer的觀察力與理解力甚至描寫詞語的精準,應該足夠讓大多數號稱社會評論家或觀察家,趨勢預言家的人感到汗顏,原來世間有對群眾運動心理觀察如此透徹的人,甚至連這些什麼評論家的思考行為都跑不出Hoffer論述的文字範圍中,因此這書絕對值得至少看一次,你會以為Hoffer看到的就是我們這個社會當前正在發生所有民粹事務背後運作的邏輯,而讚嘆他片面真理的精準.
Hoffer指出投身於群眾運動的都是一些永久性的畸零人,他們出於不同的原因認為自己的生命已經無可救藥的失敗,因而盲目投身於某種神聖事業,好讓個人的責任,恐懼,缺點通通掩埋丟棄,至於他投身的事業是政治活動也好,是宗教改革也罷,其間並無差異,是民主運動,是共產主義,或是是法西斯主義也都沒有關係,最重要的是,只要那是一種有效運動,可以使他忘記自己,拋棄自我就好,而我們無法用理性或道德上的理由去說服一個狂熱者拋棄他的大業,他害怕妥協,因此我們不可能讓他相信所信奉的主義信仰並不可靠,但他卻不難突然從一件神聖偉業轉投另一件神聖偉業的懷抱,他無法被說服,只能被煽動,對他而言,真正重要的不是他所依附的大業的本質,而是他渴望有所依附的情感需要. 這一段話對於群眾運動的參與者,特別是狂熱份子的形容,可以說是非常犀利精彩,不是要取笑那些神檀前的白蓮教徒,而是Hoffer不知在眼睛復明之後是如何養成觀察力,簡單一段話,竟然就把周遭常見的社運份子,政黨街頭運動,直銷成員,政論名嘴與主持人,網軍,宗教信徒,工會成員,人權或教改成員,等等一連串社會運動中常見的那類人特徵表現的極端清楚.雖然這是一本60年前的書,但拿到今日來看,狂熱份子的特性竟然依然一模一樣,絲毫不變,而這期間,世間已不知發生了多少場群眾運動,雖然真正達成改進社會的群眾運動寥寥無幾,但後繼者依然前仆後繼.
這書探討主要是群眾運動中的積極階段,這個階段的群眾運動是由"忠實信徒"(true believer)所控制,而所謂的忠實信徒,是指有狂熱信仰,準備好隨時為一件神聖偉業犧牲的人,書中嘗試追溯這類人的起源和勾勒他們的人格特質,為了幫助實現這一目的,Hoffer提出一些假設,所有群眾運動的初期追隨者都以失意者居多,而失意者一般都是自願參加群眾運動的事實,所以,即使沒有外來的煽動遊說力量,失意感本身即足以產生忠實信徒特有的人格特徵,煽動遊說技巧是否奏教,端視其能否誘發和強化失意者所有的那些心理和行為傾向,這書即以此出發,配合蒙田隨意集的格式,在一條條簡略的條目中談出群眾運動參與者的心態,背景,情境,與一場群眾運動的三種參與者,言辭人,狂熱者,行動人與群眾運動由始至終的所有發展過程,雖然結構略嫌鬆散,串連間也未必有縝密的邏輯關係,但就是這種簡單輕鬆的筆法中,寫出我們常見的激情,暴力,狂亂運動背後的故事.
好端端的人為什麼不走正常組織路徑,卻要透過群眾運動來表達意見或行動?那是在於吸引力與效果的不同,群眾運動和實務組織的吸引力的有一個基本不同,一般的實務組織能給人自我改善機會,吸引力是來自它能滿足個人利益.反之,一個群眾運動,特別當它還處於生氣勃勃的積極階段時,吸引到的並不是那些珍愛自我,而是那些渴望可以擺脫他們自我,脫離現況的人,而這正是失意者所需,一個群眾運動會吸引到一群追隨者,不在於它可以滿足人們追求自我改善的渴望,而在於可以滿足他們自我否定的熱望,覺得自己人生已敗壞到無可救藥,不會認為自我改善是值得追求的目標,個人前途的考慮已不足激發他們拼搏,也不足以讓他們產生信仰或作出一心一意的獻身,他們把自利心理看成是墮落邪惡的,任何出於為己謀的行為在他們看來都是註定失敗的,他們最深的渴望是過新生活,是重生,要是無法得到這個,他們就會渴望通過認同一件神聖事業而獲得自豪,信心,希望,目的感和價值感這些他們本來沒有的元素,一個積極的群眾運動可以同時提供他們這兩樣東西,如果他們皈依到一個群眾運動中去,就會在緊密無間的集體中得到重生,而如果他們只是在旁邊敲邊鼓,仍然可以得到自豪,信心和目的感這些元素,對失意者來說,群眾運動是一種替代品,可以替代他的整個自我,或是替代一些能讓他的生活可以勉強忍受的元素.而這種替代性參與務實組織無法獲得,而務實組織不能給予改善的.
因此,從群眾運參與者的人數與特性可以看出這是一種什麼狀態下的世界,當局勢紛亂,失意者,斥貧者,偏狹厭惡道德者,罪犯,長期失業無能者,畸零人,野心家這些人越多,就越可能引發一連串的群眾運動.而想要避開這種可能造成混亂的世道,當政者必需想辦法將以上這些特殊份子的數量減到最小.唯有如此,即使社會存在言辭人,也不會有太多狂熱份子的追隨,自然沒有產生群眾運動的可能,但這種縮減並非透過強制手段,而是在實務組織良好運作下解決上面這些異人所面臨的問題,一旦讓這些失去自我的人在正道上找回自我,這些暫時走入魔道的人,就會脫離毀滅而回歸常人,而群眾運動自會消平,務實組織最的手段就是開明自主的法律與社會經濟.
而在一個群眾運動的初期追隨者中,總會有一些是冒險家,他們希望把握機會,贏得名利和權位.另一方面,那些參與實務組織的人,有時也會表現出某種程度的無私奉獻.儘管如此,一個事實仍然是不爭的,實務組織除非能滿足其成員的個人利益,否則將無法久長;反之,群眾運動的活力與成長,則有賴它能否滿足成員自我否定的激情.當一個群眾運動開始吸引有事業野心的人加入,就是該運動已過了全盛時期的徵兆;它不再以創造新世界為務,而只求掌握和保有現在.因此,它不再是個運動而是一項事業.而運動成功後,這些冒險家就成了領導者,反以務實組織與強制的手段限制他人,雖然群眾運動期所強調的團結與主義精神仍在,但成功後的主要重點在掌握現在,控制現在,形成了有趣的現象.狂熱份子依舊不變,但領導者與行動人卻在務實組織與威權暴力下鞏固了他們個人所要的權力利益,滿足他們私人慾望.
與Hoffer時代所見不同的是,群眾運動的型態早已有多種變形,不單只限在街頭,政治,但不變的是狂者份子的身形,表現依然一致,看看那些入口網站新聞群眾評論的網軍與群眾表現,無一不是書中所載的那種特徵,不過是將戰場移到一個虛擬的空間中,即使經濟,環境,政治,社會制度與過去相較無所不是向前大幅邁進,但潛藏的失意人,畸零人還是不曾減少,不知道這真的是社會問題,還是隱藏著深重的人性問題,覺得此議題頗為有趣,不管是言辭人,狂熱者,行動者,乃至於一場群眾運動的過程與結果,過去20年在這個小地方上不斷上演,並不是我們陌生的現象,只是從未有人能真的跳出其外,看一看這件事的全面長相,甚至連所謂的社會觀察者,文化人,評論家,充其量都只能是群眾運動中的言辭人或暗中領導的角色,而不曾真的看穿群眾運動,雖然它不一定是壞事,但那也只有在完全毀棄的社會中才有價值,一個現代民主的社會,寧願棄自我,棄自由,而要均等,無異另一種運動的開始,豈不該讓人警戒.
Hoffer在15歲眼睛復明後,怕再次失明,於是每天花8~10小時閱讀,三年間就把一間舊書店的書全部看完,他本人則只有在需要時才從事經濟活動,主要是務農做工,最長的工作是擔任碼頭的搬運工,當時正是上個世紀美國各種社會運動蓬勃發展的時代,Hoffer是從生活周遭觀察中得出這本書的內容,並不是所謂知識份子獨居密室內想像的自慰文,是一本簡單但發人深醒的書,在我們這個群眾運動頻繁的地方裡,參與者,旁觀者,喜好者,厭惡者,花點時間看看自己的樣貌,縱使無所得,也是件有趣的事,值得看一次的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