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及經驗:民主化〝所能〞與民主化〝不能〞
作者:何清漣
近日埃及的軍事政變再次將這個古老國度推至世界媒體的聚 光燈下。
*認識埃及民主化於中國的意義*
對埃及這場政變的看法人言人殊,有人認為這是不尊重民主 程序,並擔心埃及軍方卷土重來,操縱政治;有人則將其稱 之為〝好政變〞,因為它符合民意(2200萬人聯署要求 穆爾西下台),並預測埃及軍方將如同土耳其的凱末爾將軍 一樣,讓軍隊在正確的時候干政,成為國家的守護神,成功 後悄然身退。
前一種看法符合民主制度的程序正義,但目前的埃及反對派 不可能接受;後一種看法則有點一廂情願。無論如何,這場 政變將埃及拖入了不可知的未來。
中國也在討論埃及政變。官方媒體紛紛趁機發表批評〝西式 民主〞的文章,新華網發表〝埃及局勢動蕩挖了‘西方民主 ’牆角〞,再次販賣中共總書記習近平的〝鞋腳論〞,其他 官媒也紛紛指責民主化是導致埃及政治動蕩、經濟衰退和民 眾不滿的主要原因。不少網民相信這種解說;另一些人不相 信,認為這是醜化憲政民主,但也說不出更多的所以然。
其實,埃及2011-2013年間兩度發生的政治反對運 動,主體都是埃及青年。分析他們到底想要什麼,想要之物 能否通過民主化立刻得到,以及得到這些東西的可行途徑究 竟是什麼,有助於人們理解埃及發生的一切,比簡單地否定 或肯定民主化要好得多。
*埃及青年要回了權利,卻仍然沒有工作*
2011年掀翻穆巴拉克寶座的主力軍是以青年為主體的政 治反對派;今年4月底開始的反抗運動,發起者是五位在反 對派新聞媒體工作的青年巴德爾、阿布德拉吉茲、沙辛、瓦 巴、海卡爾。他們在以往的政治運動中結為朋友,今年以經 濟崩盤、國家沒尊嚴、貧民無立錐之地等為訴求,號召連署 要求穆爾西下台、提早改選總統。
埃及青年人不滿意這位總統其實從大選時期就開始了。青年 們多是世俗民主派,他們不滿意穆爾西的穆斯林兄弟會的背 景,穆爾西不得不改變策略,承諾成為全民總統,並宣布退 出該組織,以此表達不推行〝穆斯林兄弟會〞路線的誠意。 但穆爾西登上總統寶座後,他所屬的伊斯蘭勢力在國會占了 多數,制定的新憲法不僅擴大總統權力,同時傾向把埃及變 成伊斯蘭宗教化國家。這引起埃及世俗化各派的憤怒。再加 上埃及經濟較穆巴拉克時期更加惡化,失業人口總數多達3 50萬,占總人口比例為13.2%。失業人口中,33% 的人有大學文憑,45%的人受過中等學校教育,導致人們 對穆爾西的統治日益不滿。
埃及人反對穆巴拉克,是因為這個國家什麼都沒有給青年人 ,〝沒有工作,沒有發展,沒有值得驕傲的地方〞,他們想 〝要回屬於自己的權利,拿回屬於自己的國家〞。但穆爾西 執政的一年當中,埃及青年發現他們仍然沒有工作,沒有發 展。更讓他們不平的是,新政府裡面沒有他們的位置。於是 ,極度失望的青年人一直懷念過去解放廣場上的光榮歲月, 於是他們再度行動,發起〝反叛運動〞,有了本文開頭的結 果。
*埃及青年反抗活動家們為何未能參政?*
青年反抗者的代表人物Dalia Ziada曾將埃及的三股政治力量稱之為〝兩個魔鬼與一 個天使〞:〝兩個魔鬼〞分別是掌握很多資源與就業機會的 軍方,以及有80余年歷史、在埃及與阿拉伯世界擁有廣泛 社會基礎的穆斯林兄弟會,〝一個天使〞則指懷抱理想主義 的青年反對派。
兩個〝魔鬼〞擁有強大的組織資源,而青年反對派當中,大 部分人是因為被失業折磨而對現實嚴重不滿,少部分則是出 於對民主政治有明確的向往,他們因為〝革命〞這一價值認 同走到一起來了。這種廣場上的短期聚合因其組織者不擁有 資源,缺乏組織粘合劑,在革命後很快就會消散。從革命中 湧現出來的青年活動家們在隨後的選舉中未能勝出,一是因 為他們未能將街頭的臨時聚合轉型為一個成熟的政黨組織, 二是因為他們缺乏將革命的街頭動員轉化為政治競選時的選 舉動員。革命與民主選舉時的社會動員基於完全不同的訴求 ,革命動員只需要要列舉獨裁者的罪惡並用口號表達理想。 但在民主選舉中,參選者若要勝選,則必須對大眾承諾很多 ,尤其是民生方面的承諾,競選者必須要讓大眾相信他們有 實現承諾的行動能力。這一點正是埃及青年反對派的弱項。 如果在臨時總統曼蘇爾許諾的以〝人民真實的意志〞為基礎 的大選中,青年反對派還是未能完成以上轉型,他們的領袖 大概也無法通過民主程序在未來的政府中擔任職務。因為民 主化只能為所有人提供參與競選的機會,但並不保證參加廣 場革命的青年領袖有優先獲得權力的可能。
*民主化不能直接改善參與者的經濟地位*
說到民主,中國人眼前浮現的樣板一是美國,二是台灣(主 要是台灣90年代的繁榮景像)。即民主不僅能夠保障人民 的基本權利,如普選權、言論出版自由、結社集會自由等等 ,還會給人經濟保障,許多社會邊緣人甚至希望通過民主化 翻身做主人,擺脫貧困。
然而,以上對民主的期望只有一半是真實的,即民主可以保 障人民的基本權利,窮人與富人在權利上平等;另一半並非 事實,一則是因為民主國家也不能保證人人有工作,二是社 會邊緣人在民主化後並不能立刻〝翻身〞做主人,擺脫貧困 。讓社會邊緣人〝翻身〞的革命只有一種,即徹底顛覆社會 秩序的共產主義革命。如毛式革命讓邊緣人〝翻身〞的方式 有二:或參加革命,或利用土改成為中共一份子。
埃及沒有經歷過社會主義革命,因此埃及人沒有〝打土豪、 分田地〞的情結。埃及人對民主化的向往,主要是認為民主 化就可以改善國家經濟狀況,減少甚至消滅失業。問題是, 埃及經濟主要依賴於農業、石油出口、旅游業與勞務出口。 埃及人口增長很快,這種經濟結構與經濟增長水平不足以雇 傭不斷增長的勞動力。事實上,民主化並不能迅速改變一國 的經濟結構,加上2011年革命為埃及制造了政治、經濟 的不確定性,外部投資者失去信心,大量撤資。占埃及GD P約10%的旅游業也因旅游安全降低而遭受重創,失業現 像較穆巴拉克時期更為嚴重。
社會轉型需要成本。持續的〝廣場革命〞只會增加經濟改善 的風險與不確定性。如此情勢下,埃及就算再換一屆政府, 同樣可能面臨困難,因為經濟問題不是民主化就能馬上解決 的問題,它既需要領導者的能力,也需要時間,更需要機遇 。
2011年1月,我在〝埃及政治局勢的‘場景想定’〞一 文中曾說過,革命後離權力最近的往往是兩種勢力,一是軍 方,二是有組織的力量,因此〝埃及革命正處在三岔路口: 民主、軍政府與第二個伊朗,而且三種可能甚至不是一戰定 乾坤,要經歷一個反覆博奕的過程〞,埃及2013年發生 的一切正好驗證當年這一預測。
如果要說埃及民主革命經驗於中國人有什麼教益的話,我想 應該就是弄清楚民主化〝所能〞與〝不能〞。民主化能夠解 決人民的基本權利,但不保證所有人經濟上立刻〝翻身〞。 從中國現狀出發,將來有幸民主化了,人民得到的也只是各 項基本權利,環境污染、有毒食品等社會失序現像與失業還 將長期折磨中國人,因為這些不是通過民主化能夠〝政治解 決〞的問題。
無論是埃及人還是中國人,只有釐清民主化能夠解決什麼與 不能解決什麼,才不會對民主化陣痛後產出的嬰兒感到失望 並將其拋棄。
作者:何清漣
近日埃及的軍事政變再次將這個古老國度推至世界媒體的聚
*認識埃及民主化於中國的意義*
對埃及這場政變的看法人言人殊,有人認為這是不尊重民主
前一種看法符合民主制度的程序正義,但目前的埃及反對派
中國也在討論埃及政變。官方媒體紛紛趁機發表批評〝西式
其實,埃及2011-2013年間兩度發生的政治反對運
*埃及青年要回了權利,卻仍然沒有工作*
2011年掀翻穆巴拉克寶座的主力軍是以青年為主體的政
埃及青年人不滿意這位總統其實從大選時期就開始了。青年
埃及人反對穆巴拉克,是因為這個國家什麼都沒有給青年人
*埃及青年反抗活動家們為何未能參政?*
青年反抗者的代表人物Dalia Ziada曾將埃及的三股政治力量稱之為〝兩個魔鬼與一
兩個〝魔鬼〞擁有強大的組織資源,而青年反對派當中,大
*民主化不能直接改善參與者的經濟地位*
說到民主,中國人眼前浮現的樣板一是美國,二是台灣(主
然而,以上對民主的期望只有一半是真實的,即民主可以保
埃及沒有經歷過社會主義革命,因此埃及人沒有〝打土豪、
社會轉型需要成本。持續的〝廣場革命〞只會增加經濟改善
2011年1月,我在〝埃及政治局勢的‘場景想定’〞一
如果要說埃及民主革命經驗於中國人有什麼教益的話,我想
無論是埃及人還是中國人,只有釐清民主化能夠解決什麼與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