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8月27日 星期二

周蕾:历史记忆的接力


二十年前的天安门事件,从东方震撼到西方,鼓励着成千上万颗对自由渴望的心。其中,一个东德的女孩,为了冲破共党的枷锁,跑出一段生命中最重要的奔跑…… 
 
茵妮思.盖博尔一九八二年参加东德田径运动会。(盖博尔提供)

个排练厅很小,四周堆满了道具,舞台上洒满了纸片。一个红头发,大眼睛的女孩大声朗诵着:“不要为我担心,我正在经受的一切虽然严酷,却不无益处。将来,我会活得更加清醒,生活也会更加美好……不要为我担心,不过,也不要抱着我还能回来的希望。”

柏林恩斯特.布什戏剧表演艺术大学的学生演出小组彩排照。(摄影/田宇)
一个瘦瘦的,把头发剪成男孩样式的女孩手里举起一只白色的喇叭。喇叭里传出的阅读监规的声音让人不禁想起冰冷的牢房:“在押人员,一个月可以给家人寄一封信件,内容不得超过十五行。”

灯光打在红发女孩的身上,一双大大的眼睛顾盼流光,喇叭中传来的冰冷的声音,衬得女孩更像一支被寒风蹂躏着的花苞。

这是由柏林恩斯特.布什(Ernst Busch)戏剧表演艺术大学四年级学生组成的一个演出小组在为纪念柏林墙倒塌二十周年所举行的全国性巡回演出前的最后一次彩排。茵妮思.盖博尔(Ines Geipel)坐在正对舞台的折叠椅上,专注地看着台上,学生们正在朗读的正是她花了一年的时间,才从无数档案中搜集整理出来的未曾发表过的东德女作家的文学作品。这些作品的共同之处在于它们的作者无一不曾遭到东德秘密警察的迫害,其中很多人早已不在人世,或许已经彻底被人遗忘。

台上的彩排已经结束,学生们坐在舞台的边上,等着听取教授的反馈。

 现任柏林恩斯特.布什(Ernst Busch)戏剧表演艺术大学教授的茵妮思.盖博尔在指导学生排戏。(摄影/田宇)
“表演的很好,可是我不想要你们过多地去表演,而是要你们用心去体会这些文字,用最纯的方式自然表达,用全身心去感受那堵看不见的墙。”

寻找失落的历史和真相

盖博尔让学生去感受的那一堵堵牢狱之墙在柏林墙倒塌后,早已从人们的生活中彻底淡出。从前东德秘密警察的监狱,如今已经成为了博物馆。这样的博物馆在德国有很多处,记录着东德共产党执政时代的暴虐和残酷。这一切并不能让盖博尔感到满足:“八十年代末的东德是一个失语的国家,我们都像植物人一样在生活,我们不知道该对自己说什么,该对我们这一代人说什么。”

从失语的黑洞里爬出来,找到自己的语言,用来梳理一段混乱历史,再用它去重现东德那段历史,是盖博尔二十年来不懈的坚持。
 “对历史的记忆需要一代代真正的承传下去,只有这样,我们才能不重蹈历史的覆辙。” 

德国秘密警察档案馆赞同这一观点,资助盖博尔手下的学生表演艺术团在柏林墙倒塌二十周年之际,在全国多个城市巡回演出,用情景读书会的形式把受迫害的东德女作家们的作品重新搬上舞台。

庆祝柏林围墙倒塌二十周年的活动上,年轻的德国女孩正走过绘有前东德最普遍的汽车Trabant冲破围墙的展墙。(Getty Images)
“二十年很长,可是需要澄清的事实、需要探知的真相、需要消化的资讯实在太多,我们的语言过于贫乏。”盖博尔淡淡地说。

二十年的时间中,她在档案馆里泡了大量的时间,为的是找到有关自己一家和无数被遗忘的东德作家命运的真相。

一生中最重要的一段奔跑

一九六零年,柏林墙建成的前一年,茵妮思.盖博尔出生在东德德雷斯顿市的一个共产党员家庭。爸爸是一个在文化宫里教手风琴的老师,至少在三十岁之前,她自己是这么认为的。德雷斯顿是一个有着“北方佛罗伦萨”之称的美丽古城,盖博尔的家座落在一个长满绿树青藤的小山坡上,小时候的她就天天在弯弯曲曲的台阶上跑上跑下。从十四岁的时候,盖博尔的爸爸开始频繁出国,每次回来总能带点好吃的东西。这个好打破砂锅的金发女孩突然被送到了一所寄宿的精英学校。在这里,她的体育天赋被迅速发现,三年后她被作为种子选手吸收进耶纳市体育俱乐部。八十年代初,她便成为了东德国家田径队的一名健将。一九八四年,她和另外三名田径队员组成的短跑小组以四十二秒二十分的成绩打破了世界女子四百米接力的纪录。

一年后,二十五岁的盖博尔退役,进入东德的耶纳大学学习德国文学。一九八九年,就在盖博尔快要毕业前,北京发生了震惊世界的“六四天安门大屠杀”,军队出动坦克和部队镇压学生的镜头通过西德电视台迅速传遍了东德。

茵妮思.盖博尔和另一位女同学一起制作了好几个展板,上面写着“支援中国学生”。她们把展板挂在学校的墙上。盖博尔这时还没有意识到,她的生活将因为这个声援中国学生的举动而发生不可逆转的变化。

展板在墙上挂了大约十五分钟,就被校方没收。第二天,盖博尔和她的同学被叫到学校党委办公室训话。被没收的展板成为了她们的所谓“罪证”。盖博尔知道自己再也拿不到毕业证书。

两个月后,这个金发姑娘带着少量的行李,坐上了从德雷斯顿开往匈牙利首都布达佩斯的夜车。接着,转车前往匈牙利和奥地利接壤的边境小城索普朗(sopron)。在距离索普朗不远的小村,盖博尔独自一人下了火车,在那里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盖博尔开始了她一生中最重要的,但跑的速度最慢的一段旅程:她冲进通往边境的森林,在黑暗中摸索着忽跑忽停,用了整整一夜的时间在森林里跑完了在正常情况下走直线只需要两个小时的路程。第二天清晨,到达了奥地利。

她自由了!“跑步可是我的强项!”二十年后回忆起来,她仍然没忘记那时的感觉。

每个人都要重新思索

不久后,盖博尔顺利进入了西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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