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空上的隔离,会让历史的迷雾渐渐清晰,也会让繁芜的现象露出本质的端倪,一百年后回首西安城的辛亥之变,会是怎样的一种情状?
不知不觉间,《第二枪》已经写成并出版。作为纪念辛亥革命100周年的献礼作品,《第二枪》选取的是一个独特的角度:武昌首义的第11天,发生在西安城的一系列改变中华民族进程的大事。
武昌首义打响了第一枪,全国为之振奋,西安与长沙共同快速响应,打响了革命的第二枪。西安城虽是响应者,却因“屠城”及清军增兵镇压,革命军历时五个月英勇抵抗,才确立军事胜利。因其惨烈程度和牵制清军为全国革命奠定胜局所起的积极作用,自始到终备受史家关注。
面对此一风起云涌的历史事件,无疑会刺激当下的读者兴趣。除此之外,西安城里发生的无数可歌可泣的英勇事迹,那些为了信仰而战的百年前的战士,那些在历史进程中发出声响的大名——革命将领井勿幕,革命的急先锋钱鼎、张钫、张凤翙,其间千钧一发、千回百转、义薄云天,更有眼见大势已去,投井自杀的清军旗兵将领文瑞,其间种种,足以让这个题材在文学作品中占尽了天时地利,足以使人在唏嘘感叹中获得阅读快感。
面对这样一个“宏大题材”,《第二枪》的作者炳新呈现给读者的却是部个性十足的“准历史”长篇小说。洋洋洒洒的三十多万字,绝少见到场面描写、情节描写,在一个个语言的陷阱中,读者却能体会到形散而神聚的特色,,从而完成一场语言思想的盛宴。
一、“私小说”角度的历史题材写作
论文风,炳新好思辨,多作哲思杂文。要说,他和这个宏大题材全然不搭!他该如何应对风波骤起的西安百年格局?及至拿到炳新送来的第一卷样稿,迫不及待地翻看过后,首先感受到的便是作者用心之细密,行文之精巧。
狭义的“私小说”指的是作者脱离时代背景和社会生活而孤立地描写个人身心琐事和心理活动的小说,这类小说长于细节描写,更多地关注心理,与中国传统小说重情节演义、重场景描写完全不同。炳新在《第二枪》中采取了准“私小说”的写作方式,表明了炳新对历史事件的一种反思态度。
《第二枪》分为三个部分若干小结行文,看似结构散乱,叙述角度不停地走位、游移,大量的和“太爷爷”家族有关的人物纷纷上场,父亲、爷爷、奶奶、二姨、虚娃,等等,均以第一人称对发生在西安的那场“乱子”和对周遭生活的影响从各自角度书写。其细密程度,可以“絮叨”来形容。“战争永远是脱了裤子的游戏,用通俗的话,就是豁出去了,豁出去是要勇气和胆识的,用一般人的说法叫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问题是这话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就同把自己的心放在油锅里炸,而且还要自己亲手用筷子翻腾、拨弄。什么叫千钧一发,这才叫千钧一发,这时你的手假如稍稍一抖,你打到的就不是狼,而是你的孩子,就是你的心”(第三部“老爷”章)。类似这样的“呓语”充满全文,不同的叙述角度,相同的“呓语”方式,却都指向了同一件事,那就是西安城的“乱子”和因此而来的家族兴衰和伤痛。
这样的写作,看似是历史描写的闲笔,却传达着作者对历史事件的解读。作者在第二章的题记中赫然这样写道——生活就是战争,某些时候只是叫法不同,只是表现形式、方式有差异。这段话已经不仅仅是观点的流露,而是历史观的宣言。历史就是生活,历史就是当下,历史就是那些惹不起也躲不起的伤痛和变故!
如此的行文专属于作者炳新,炳新脾性倔强,因为痴迷文学而成为孤家寡人,后来患上严重的眼疾,成为自嘲的“睁眼瞎”,自此,炳新遂公开倚病卖病,用眼疾堂而皇之地对抗着生活,与文学为伍,不再去喧闹的红尘中争夺名利而囿于自己四方书房内。如此内敛的生活铸就了炳新“多思多病身”和观照自我内心的个性。
黑格尔说:“风格一般指的是个别艺术家在表现方式和笔调曲折等方面完全见出他的个性的一些特点。”《第二枪》“私小说”写作风格就是作者个性的一种必然选择,当然,这也是也是理性的谋篇布局,取长补短的一种不失为明智的选择。
历史没有真相,只有感悟,历史永远会是不同的人不同的“误读”,作者力图呈现的就是他眼中、心中的历史。
解构故事,解构情节的故事性,作者不是在讲一个绘声绘色的故事,他反复讲述的,是战争,是革命,是生活如何在时光中洗练、沉淀,最后变成又一段历史。
作品的第三部分中,作者这样写道:“我在用手掏着自己的耳朵,我在看着发生在中国大地上那场波澜壮阔、最后绵延了数十年的战事,直到百年之后的今天,它似乎依然没有中断,依旧在以另一种方式延续和持续,不同的只是它变得更天空,更海洋,更像现实又梦幻的海市蜃楼。
这时我们发现自己似乎就是这场战争的参与者、亲历者,同时又是它的讲述者和观看者。”这就是历史,看似冰冷,其实不乏温情,小处折射的是无限宏大。伴随着对历史的尊重,一百年的反思让作者得出“历史就是满含梦幻的彩石。转动它,再转动它,我们便有了更多的迷离。”“结束构成了没有结束,这也许就是我们人类生命的存在史”。这样清醒的感叹是这篇历史小说的风骨所在,亦是作者三十多万字解构的历史中传递出的最真切的“历史感”。
如此来解构历史事件,保持一种清醒和精神上的独立,传递着作者对历史的感悟,实为《第二枪》带给读者阅读体验中的最大亮点。
我承认我是嫉妒的,《第二枪》是场语言的盛宴,语言传递信息的功能全部让位于表达一种意绪,或者是一种情绪。通读小说,三十几万字都泡在作者所营造的意绪之中,杂乱地、变头换脸而又嚣张地传递着作者的关于历史的“呓语”。说它们嚣张,实在是因为华美准确的语言在小说中随处可见,逼迫得读者不得不重新审视汉字语言的美来。
还是让作品来说话,第一部的题记——“这是我们清楚又不清楚的历史,这是我们想说清又说不清的存在。历史只有被推远,再推远,才看得清;生活有时只有被碎片化,甚至粉末化,才有味儿。历史没有真相,只有感悟。我们在学习死亡。”再随手列举几个小节名目,“一只没有飞回来的鸟”、“农村的自由”、“地下水”、“李子的味道”、“水让生命变得安静”、“期待是一种煎熬”、“我们都掉进了漩涡”……这样的文字在作品中随处可见,吸引着读者阅读,又依仗着它们不同于常规搭配的组合方式,拒绝着读者的阅读,让读者的阅读之路变得崎岖不平,充满阻滞。
作者通晓人性,深知读者遇到这样的挑战和拒绝,只会调动所有的感官和知识储备,来“征服”它,取得“胜利”的快感。当然,这也是作者所乐见的。在这场角力中,作者和读者虽处在两极,却没有输家。
四、一场未完成的革命
一百年前的西安城,遭遇着血雨腥风。为全国其他地区的反清起义树立了榜样。在接踵而来的异常惨烈的东西路战役中,西安城牵制了大量清军,大大减轻了南方革命政权的军事压力,对全国革命形势的发展起到了举足轻重的作用。自此,中国遇到了三千年未遇之大变局,中华民族自此踏上了共和之路,谋求民族复兴成了后继志士不变的目标。
在随后革命成果被窃的情况下,许多革命党人继续追随孙中山先生,探索救国道路。井勿幕等辛亥志士献出了宝贵的生命。于右任、胡景翼、史可轩、王授金、杨虎城、杨明轩等或成为中国共产党的亲密朋友,或成为中国共产党党员,继续着中华民族的“共和之路”。
生命旅程充满了遗憾,文学作品更是遗憾的艺术。
这部作品在创作过程中,作者为了追求阅读中的“贴近”感,曾在每一章节里,用传统演义的手法重笔白描西安城革命进程及战斗画面,如果说这样的描写与现在我们看到的内容形成“共鸣”,那将是对小说文本的一种“革命”,可惜这种尝试没能最终完成。在作品完成了三分之一时,因为眼疾复发,作者不得不摘除了一侧眼球,炳新只得放弃了此项努力。
我看过已经写成的四五万字,也不乏新意,彰显出炳新深厚的文学功力,与现行的文本不同,此部分重在表现人物,清一色白描,主观感受完全遁迹。说来可惜,如果可以那样行文,小说或许会呈现一种“和弦”的效果,两种写作手法所迸发出的类似“交响乐”会带给人的感官享受。当然,这是一项努力,是作者在自设高度,这样的追求,只能在日后的创作中继续完成。然而,即便如此,《第二枪》仍然是文学变革中革命性的一枪.
2009/7/1 - 二十世纪初,满清王朝虽然已摇摇欲坠,但清王朝的龙旗依然在陕西巡抚府(满城) 城楼上飘扬着。孙中山倡导的“三民主义”逐渐深入人心,革命之风也 ...
作者:朱媛美
一、“私小说”角度的历史题材写作
二、解构历史的“历史小说”
三、没有输家的阅读
想要准确传达《第二枪》的阅读感受,小说的语言便无法回避。虽然我极反感把语言和内容分裂开来,这就像极了热恋中的青年男女,对方的优点到底有哪些?能举出来的,都不是正解。
Description
一百年前的10月22日,武昌起义11天之后,陕西革命党人打响了反对封建王朝的第二枪。
历史没有真相,只有感悟。
这是我们清楚又不清楚的历史,这是我们想说清又说不清的存在。历史有时只有被推远,再推远,才看得清;生活有时只有被碎片化,甚至粉末化,才有味儿。
呈现在读者面前的这本《第二枪》以“我爷”在那场发生在陕西的辛亥革命战事中的死亡为轴线,在看似不经意间的叙述中,展示一个家族在时代潮流下既现实又梦幻的生活,表达一个家族的沧桑剧变。
历史没有真相,只有感悟。
这是我们清楚又不清楚的历史,这是我们想说清又说不清的存在。历史有时只有被推远,再推远,才看得清;生活有时只有被碎片化,甚至粉末化,才有味儿。
呈现在读者面前的这本《第二枪》以“我爷”在那场发生在陕西的辛亥革命战事中的死亡为轴线,在看似不经意间的叙述中,展示一个家族在时代潮流下既现实又梦幻的生活,表达一个家族的沧桑剧变。
Digest
一个人被打死,就同打碎的窗玻璃,光鲜的同时,瞬间,就可能归于泥土,并随之成为了垃圾,成了各种小动物的美食。我所以这么想,是因为我打记事起似乎就生活在没有窗玻璃的环境。当时,只感觉围绕自己缺点什么,但又具体说不清缺什么,但这种缺恍惚一直存在着,而且似乎让我无论在哪里都像在野地,在一个冷冷又没有光泽的气氛里。这让我一方面在任何地方都没敢将自己当回事,但另一方面又觉得自己一直被凸显。这让我觉得很神秘,但某些时候又觉得不神秘。因而在我的内心我仿佛一直感觉世界很景象,感觉自己在任何地方都可以隐蔽,也许用一句话讲,我似乎一直在一种氛围里,而氛围构成的氛围常常让我都不知道自己在哪里。
对于一个人这样,对于一个家,一个民族的情景又如何?我不敢想,但有时又必须想,甚至似乎你想和不想都构成了一种延续。我们家可以说,一切都与这天有关,与公元1911年10月22日,有千丝万缕的联系。现在看,那天不仅对我们家构成了一种翻转,而且由此引发日后中国历史格局的一系列变化似乎也同它不无瓜葛。它就同一口深井,到现在这井深下去已足足百年,我站在它的旁边往下看,仿佛就像在看谜中谜,在看景中景,在看时光形成的错乱。
百年前,我爷张仙梦便掉到了这口井中,给人感觉就像猎人出去打猎,结果被猎物吃了。有人可能会说,怎么会这样,你爷也够笨了,不是猎人还充什么大个儿,我对此只能默默流泪。我只能说能这么说、这么想的人都是没有被猎物吃掉的,属于真正的猎人后裔。
我知道历史无法真正被叙述,或者说能被叙述的历史都是轮廓,是大概,是被扔上岸的鱼,很有点历史的化石味,有点像我们可以翻越而无法进入的情况。我试图进入这口百年前的历史深井,走入辛亥革命前后的中国,以及那时的社会、文化形态以及当时人心思变的状况。但事实就是这种情况。据了解,我爷失踪后,各方都进行了积极寻找,包括我老爷、老舅、我奶、父亲,还包括于右任,包括当时的井勿幕、张钫、万炳南与张凤翙,可最终的结果是没有结果。这样我爷在我家相当长时间里便成了没人提的禁区,成了大家有意无意回避的痛。有时我也不敢上那儿,似乎一到那儿,我就能感到一股寒气、一种说不清的什么、一种迷离和迷惑。记得有一天,我很是突然地落泪,当时我都不清楚自己怎么了。最后我回想到虚娃老舅的一句话,才让我释然。他说,实际上每个人在时间面前,都不过是只鸟。在我心中我爷确实一直都像是只鸟。一只飞了便没有回来的鸟。
虽说,就我看来,这里仿佛存在太多谜团、漏洞,存在许多诸如神话、隐秘、梦幻混合成的景象,但到今天它让人看到的还是空无。虚娃老舅是第一个赴西安寻找我爷的人。但看得出我们家最后同他积怨最深。
一天,我们刚吃完午饭,父亲讲,你爷当年是参加过推翻西安清政府运动的。父亲说这话时,给人一种漫不经心的样子。我看到,他当时一边用火柴棍剔牙,一边从嘴里冒出这么一句。那年父亲快七十岁,作为他最小的儿子,听到这话,我的直接反应,像草丛中蹦出一只蚂蚱。冷静后,又似乎觉得父亲这话像憋了很久,甚至几十年的一个屁,在肚里盘旋、萦绕、消化,最终才以这样很不经意的方式放出。屁也是一股气,一旦放了,人便软了,像人死前最后一泡屎和尿,有时撑着也就撑着,一旦撑不住、不想撑了,人便到了弥留之际。在我印象中,父亲极少关注过去,就同有人不喜欢吃肉。但父亲那天忽然抛出这句,让当时在场的母亲都没想到。有时伤痛是不能动的。就像支撑很多东西的石头。而父亲那天自己却动了它,感觉似乎就像往空中抛了枚硬币,又让很多东西在时间中变得翻滚。
父亲是个孝子。孝子是什么?孝子在他那里就是为母亲甘效犬马之劳。关于这一点,他做到了。他都犬马了,作为配偶、子女、子孙,就更只能徒子徒孙子。水清不养鱼。我们家岂止不让养鱼,甚至连细菌都难活,因而通常我们做子女的只能像灰一样。这中间我首先知道自己没少挨打,但据我大姐说,挨打最多的还不是我,而是我哥。作为家里的长子,大姐说父亲打他才叫狠,有时打得他连屁都不敢在家放。
有意就是无意,无意便是有意。父亲一直都是不苟言笑的人,特别对孩子,可是,这天忽然说出这话,让我一时还真有点接受不了,仿佛就像一把始终高悬在头顶的剑,忽然掉下,更让人手足无措。在我们家很少出现这种情景,似乎一切都规矩,都沉闷,都让人喘不过气。很多时候它形成的仿佛就是静,让人似乎能听到钟表秒针的声音,听到母亲的缝衣针偶尔落到地上的响动。也许在很多人看来,时间可能就是水,可在我们家感受不到这点,能感受到的只是时光、空气与悬浮在空中的灰尘。
我已是这个家的第四代,就年龄也快到父亲那天说那话的年龄,到了隐约看到又什么都没有看到的阶段。但无论怎么,1911年10月22日那天,对我家确实是一种沉重,而且这种沉重始终延续并传导,如波浪般层层了百年。当然,这里最大的痛便是让我奶28岁不到便守寡,直到她76岁那年离开人世。
人常说,旁观者清,当局者迷。其实,我也没想到一个人的死竟会引发我们家后来一系列层出不穷的变化。有时想到这些,真让人无语,或许无语也是一种语言,无语就是让历史成为历史,让现实永远现实。很多时候我也这么想。可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我心里还是一直惦记,恍惚就像桶掉在下面。
有资料这样显示:陕西同盟会和哥老会原定九月初八举义。后来形势变化,井勿幕等又去北山活动,因此,钱鼎提出召开紧急会议作决定。经分别碰头,大家都认为应提前于九月初一(10月22日)起义,并欲推兼有同盟会和哥老会两重身份的钱鼎为领导。钱鼎以革命利益为重,提出张凤翙为领导。资料同时显示,大家推钱鼎、张宝麟、张钫前去接谈。当天(九月初一)上午9时许,钱鼎、张凤翙、张钫、万炳南等同盟会、新军、哥老会负责人在西关林家坟密议,定于当日中午12时起义。同时推举张凤翙为统领,钱鼎为副统领,并决定起义和进攻路线。
在我看来,这似乎更像轮廓,至于中间为什么变更时间,变更时间背后又发生了什么,井勿幕等为什么又去北山活动,似乎包含着更多问题实质。而且这里井勿幕等中的“等”,是否包括我爷在里面,因为井勿幕曾于半年前到过我家,更因为他到我家时手里还拿着于右任的亲笔书信,这样我老爷才让我爷跟他走了,并说让我爷到新军里去。可就在22日这天后,我爷恍如人间蒸发,连尸首都没找到。一种解释是,我爷~星期后,即这年11月1日随钱鼎东去潼关,路上在渭南附近被当地劣绅杀了。
变化构成了演化。若我没记错,我奶去世那年我刚满九岁。那时我正像被放羊似的放在乡下,确切讲是养在大姨妈家。大姨妈没有小孩,院子像公园。我在这里说实在的也很惬意,用别人的话,那时的我简直就像麻雀、猴子、兔子或老鼠,意思是在大姨妈这儿没有我去不了的地方。当然,我长这么大,也不是一直在乡下,更多是在乡下、城市打秋千,不住地变。土从山坡掉下,也有落地的时候。我没这感觉,我能感到的是一切都像陀螺,像庄稼随季生长。这让我被动,也让我主动,恍惚经常在梦中。说心里话,我10岁前都不知该管谁喊爹叫妈,似乎谁领我,都跟着走,没人领,我就自己玩。
造成这一切的原因很复杂,但后来就我看到的情况与对各方资料的汇总,我发现造成这一切的时间点应该可以基本确定,就是公元1911年10月22日。大的方面,这天满人在西安被屠杀,全国范围内也算继武昌起义,推翻清政府统治打响的最关键的第二枪。小的方面,这天也是我家系列问题的开始。从家人透露的情况,我爷从走出家门到消失,就半年时间。半年内他让我奶成了寡妇,让我三叔成了遗腹子,也让这个家迅速垮了。
对于一个人这样,对于一个家,一个民族的情景又如何?我不敢想,但有时又必须想,甚至似乎你想和不想都构成了一种延续。我们家可以说,一切都与这天有关,与公元1911年10月22日,有千丝万缕的联系。现在看,那天不仅对我们家构成了一种翻转,而且由此引发日后中国历史格局的一系列变化似乎也同它不无瓜葛。它就同一口深井,到现在这井深下去已足足百年,我站在它的旁边往下看,仿佛就像在看谜中谜,在看景中景,在看时光形成的错乱。
百年前,我爷张仙梦便掉到了这口井中,给人感觉就像猎人出去打猎,结果被猎物吃了。有人可能会说,怎么会这样,你爷也够笨了,不是猎人还充什么大个儿,我对此只能默默流泪。我只能说能这么说、这么想的人都是没有被猎物吃掉的,属于真正的猎人后裔。
我知道历史无法真正被叙述,或者说能被叙述的历史都是轮廓,是大概,是被扔上岸的鱼,很有点历史的化石味,有点像我们可以翻越而无法进入的情况。我试图进入这口百年前的历史深井,走入辛亥革命前后的中国,以及那时的社会、文化形态以及当时人心思变的状况。但事实就是这种情况。据了解,我爷失踪后,各方都进行了积极寻找,包括我老爷、老舅、我奶、父亲,还包括于右任,包括当时的井勿幕、张钫、万炳南与张凤翙,可最终的结果是没有结果。这样我爷在我家相当长时间里便成了没人提的禁区,成了大家有意无意回避的痛。有时我也不敢上那儿,似乎一到那儿,我就能感到一股寒气、一种说不清的什么、一种迷离和迷惑。记得有一天,我很是突然地落泪,当时我都不清楚自己怎么了。最后我回想到虚娃老舅的一句话,才让我释然。他说,实际上每个人在时间面前,都不过是只鸟。在我心中我爷确实一直都像是只鸟。一只飞了便没有回来的鸟。
虽说,就我看来,这里仿佛存在太多谜团、漏洞,存在许多诸如神话、隐秘、梦幻混合成的景象,但到今天它让人看到的还是空无。虚娃老舅是第一个赴西安寻找我爷的人。但看得出我们家最后同他积怨最深。
一天,我们刚吃完午饭,父亲讲,你爷当年是参加过推翻西安清政府运动的。父亲说这话时,给人一种漫不经心的样子。我看到,他当时一边用火柴棍剔牙,一边从嘴里冒出这么一句。那年父亲快七十岁,作为他最小的儿子,听到这话,我的直接反应,像草丛中蹦出一只蚂蚱。冷静后,又似乎觉得父亲这话像憋了很久,甚至几十年的一个屁,在肚里盘旋、萦绕、消化,最终才以这样很不经意的方式放出。屁也是一股气,一旦放了,人便软了,像人死前最后一泡屎和尿,有时撑着也就撑着,一旦撑不住、不想撑了,人便到了弥留之际。在我印象中,父亲极少关注过去,就同有人不喜欢吃肉。但父亲那天忽然抛出这句,让当时在场的母亲都没想到。有时伤痛是不能动的。就像支撑很多东西的石头。而父亲那天自己却动了它,感觉似乎就像往空中抛了枚硬币,又让很多东西在时间中变得翻滚。
父亲是个孝子。孝子是什么?孝子在他那里就是为母亲甘效犬马之劳。关于这一点,他做到了。他都犬马了,作为配偶、子女、子孙,就更只能徒子徒孙子。水清不养鱼。我们家岂止不让养鱼,甚至连细菌都难活,因而通常我们做子女的只能像灰一样。这中间我首先知道自己没少挨打,但据我大姐说,挨打最多的还不是我,而是我哥。作为家里的长子,大姐说父亲打他才叫狠,有时打得他连屁都不敢在家放。
有意就是无意,无意便是有意。父亲一直都是不苟言笑的人,特别对孩子,可是,这天忽然说出这话,让我一时还真有点接受不了,仿佛就像一把始终高悬在头顶的剑,忽然掉下,更让人手足无措。在我们家很少出现这种情景,似乎一切都规矩,都沉闷,都让人喘不过气。很多时候它形成的仿佛就是静,让人似乎能听到钟表秒针的声音,听到母亲的缝衣针偶尔落到地上的响动。也许在很多人看来,时间可能就是水,可在我们家感受不到这点,能感受到的只是时光、空气与悬浮在空中的灰尘。
我已是这个家的第四代,就年龄也快到父亲那天说那话的年龄,到了隐约看到又什么都没有看到的阶段。但无论怎么,1911年10月22日那天,对我家确实是一种沉重,而且这种沉重始终延续并传导,如波浪般层层了百年。当然,这里最大的痛便是让我奶28岁不到便守寡,直到她76岁那年离开人世。
人常说,旁观者清,当局者迷。其实,我也没想到一个人的死竟会引发我们家后来一系列层出不穷的变化。有时想到这些,真让人无语,或许无语也是一种语言,无语就是让历史成为历史,让现实永远现实。很多时候我也这么想。可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我心里还是一直惦记,恍惚就像桶掉在下面。
有资料这样显示:陕西同盟会和哥老会原定九月初八举义。后来形势变化,井勿幕等又去北山活动,因此,钱鼎提出召开紧急会议作决定。经分别碰头,大家都认为应提前于九月初一(10月22日)起义,并欲推兼有同盟会和哥老会两重身份的钱鼎为领导。钱鼎以革命利益为重,提出张凤翙为领导。资料同时显示,大家推钱鼎、张宝麟、张钫前去接谈。当天(九月初一)上午9时许,钱鼎、张凤翙、张钫、万炳南等同盟会、新军、哥老会负责人在西关林家坟密议,定于当日中午12时起义。同时推举张凤翙为统领,钱鼎为副统领,并决定起义和进攻路线。
在我看来,这似乎更像轮廓,至于中间为什么变更时间,变更时间背后又发生了什么,井勿幕等为什么又去北山活动,似乎包含着更多问题实质。而且这里井勿幕等中的“等”,是否包括我爷在里面,因为井勿幕曾于半年前到过我家,更因为他到我家时手里还拿着于右任的亲笔书信,这样我老爷才让我爷跟他走了,并说让我爷到新军里去。可就在22日这天后,我爷恍如人间蒸发,连尸首都没找到。一种解释是,我爷~星期后,即这年11月1日随钱鼎东去潼关,路上在渭南附近被当地劣绅杀了。
变化构成了演化。若我没记错,我奶去世那年我刚满九岁。那时我正像被放羊似的放在乡下,确切讲是养在大姨妈家。大姨妈没有小孩,院子像公园。我在这里说实在的也很惬意,用别人的话,那时的我简直就像麻雀、猴子、兔子或老鼠,意思是在大姨妈这儿没有我去不了的地方。当然,我长这么大,也不是一直在乡下,更多是在乡下、城市打秋千,不住地变。土从山坡掉下,也有落地的时候。我没这感觉,我能感到的是一切都像陀螺,像庄稼随季生长。这让我被动,也让我主动,恍惚经常在梦中。说心里话,我10岁前都不知该管谁喊爹叫妈,似乎谁领我,都跟着走,没人领,我就自己玩。
造成这一切的原因很复杂,但后来就我看到的情况与对各方资料的汇总,我发现造成这一切的时间点应该可以基本确定,就是公元1911年10月22日。大的方面,这天满人在西安被屠杀,全国范围内也算继武昌起义,推翻清政府统治打响的最关键的第二枪。小的方面,这天也是我家系列问题的开始。从家人透露的情况,我爷从走出家门到消失,就半年时间。半年内他让我奶成了寡妇,让我三叔成了遗腹子,也让这个家迅速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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