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1月10日 星期四

馬萬利:公民不服從導讀


導讀
廿一世紀必修的生活哲學
  獨居湖畔的梭羅(Henry David Thoreau, 1817-1862)今天幾乎是家喻戶曉的人物。在議會裡,在論文中,在畢業典禮上,甚至是婚禮上——儘管梭羅終身未婚,人們對他的那些話頻頻徵引,頗為得意。
  不少人都同意,梭羅是「美國的第歐根尼(Diogenes)」;中文讀者甚至會聯想到陶淵明。實際上,梭羅本人從不以「隱士」自詡;後世學者也發現,梭羅「旅居」湖畔的兩年多時間裡,不時有愛默生等人造訪。他說:「我到林中去,因為我希望過一種審慎的生活,只面對生命中最本質的事物,看看我能否學到它必然教給我的東西,不要到死了才發現,其實我沒有活過。」(《湖濱散記》)
  應當說,梭羅是多面的。美國學者康拉德(Randall Conrad)描繪了梭羅的五副面孔:哲學家與藝術家、科技發明人、激進的反奴隸制者、公共事務活躍份子、不息的生命之河。今天的環境主義者為梭羅又加了第六副面孔:環保先驅,此言不虛。
  中國知識分子崇尚「進有孔孟,退有老莊」。這本小書裡,〈公民不服從〉與〈無原則的生活〉凸顯了梭羅「一進一退」的兩副面孔,二者交相輝映,讓我們讀到梭羅進退之間的智慧與從容。
  〈公民不服從〉寫於1849年,與梭羅本人此前的納稅風波有關:
  1839年,梭羅的名字被列入康科德鎮的納稅人名單。
  1840年,梭羅的名字被列入「第一教區」納稅人名單,他拒絕繳納,被威脅要坐牢,好在有人替他繳了稅。梭羅要求將自己的名字從教會納稅人名單上除去,得到了同意。
  1842年,梭羅停止繳納人頭稅。
  1846年7月24或25日,在從瓦爾登湖返回鎮上修鞋的途中,梭羅被鎮警斯坦普斯(Sam Staples)逮捕,在牢裡關了一夜。第二天有人替他繳了稅款後,梭羅獲釋。
  中文語境裡的讀者或許納悶,公民納稅乃是天經地義的事情,梭羅為何如此離經叛道?
  實際上,梭羅並非第一個吃螃蟹的人,拒稅坐監有先例可循。1840年,有位叫奧爾科特(Bronson Alcott)的人拒絕繳納人頭稅,於1843年1月17日被捕,關在後來梭羅被關的同一所鎮監獄裡。奧爾科特只被關了兩個小時,替他納稅的人叫豪爾(Samuel Hoar)。
  在十九世紀初,新英格蘭地區興起了「不抵抗運動」,著名的廢奴鬥士加里森( William Lloyd Garrison)於1838年創立了「新英格蘭不抵抗協會」。該協會不僅反對個人和國家的任何暴力,而且反對任何與這種暴力的合作。在他們看來,在一個擁有常備軍、常備警察或者監獄的國家裡擔任公職,就是與暴力合作。因此,一個人不應該做這樣的官員,不應該在這種國家裡參與選舉,不應該加入這樣的國家或教會,不應該納稅。
  奧爾科特的拒稅行為以及「新英格蘭不抵抗協會」有助於我們理解梭羅的拒稅和入獄。在〈公民不服從〉中,梭羅解釋說:「我不懂為什麼要教師繳稅來資助牧師的生活,而不是牧師繳稅來資助教師的生活?……公民講堂應該把稅單拿出來,要求國家、教會支付他們的開銷。」
  至此我們很容易明白,梭羅不承認教會有權對自己徵稅,要求教區將自己的名字從納稅人名單上除去,幸運的是,他的這一要求最後得到了認可。同樣,梭羅也不承認鎮政府有權對自己徵收人頭稅,並停止繳稅,但不幸的是,此舉引來了一夜之獄,雖毫髮無損,但心生不平。於是,就有了〈公民不服從〉。同情乎?合理乎?讀者自有品味。
  在〈沒有原則的生活〉 中,梭羅沈吟道:「先讓我們思考一下自己的生活方式。」該文問世於1854年,最後1863年公開發表時才有此名。這個標題容易讓人誤解。「原則」一詞原文為principle,含有「原理」之意。「沒有原則的生活」,其實意為「喪失生活本來意義的生活」,即,那種「以金錢為第一目標的生活」,這是梭羅所不齒的。
  〈沒有原則的生活〉印證了梭羅「簡單些,再簡單些」的人生格言,也可以說是梭羅的生命絕響。美國學者哈丁(Walter Harding)在紀念梭羅百年誕辰時說:「〈沒有原則的生活〉寥寥幾頁,卻道出了梭羅哲學的精華所在……它是純粹的超驗主義,是對追隨內心之光的呼喊。」另一位美國學者肯比(Henry Seidel Canby)說:「〈沒有原則的生活〉是梭羅『消極』人生觀的精華所在。這位美洲土撥鼠般的梭羅,不斷磨礪自己的牙齒,直到它們成為粉齏。」
  沒有原則的生活醜態百出,梭羅列舉了這方面形形色色的眾生相,讓人讀罷捧腹,又心生同情。那麼,甚麼是「有原則的生活」呢?讀者自然也可以通過閱讀這篇文章去體會、去發揮。有趣的是,美國今天有一個團體名叫「有原則的生活」(Life with Principle),旨在弘揚和踐行梭羅的「原則」,我們可以從中略窺一二:
  「聽那不同的鼓聲」;
  「三A」生活,即覺醒(Awake)、認知(Aware)和活力(Alive);
  審視蠅營狗苟的生活;
  活在社會;
  活在自然;
  直面卑微與莊嚴。
  熱愛獨處的梭羅不願意影響他人,但他的影響穿越時空;甘地、馬丁路德.金恩,甚至托爾斯泰都受到他的影響,這已是共識。今年(2012年)是梭羅逝世一百五十週年,五月六日是這位先哲的忌日;七月,美國「梭羅學會」(Thoreau Society)在瓦爾登湖地帶組織為期四天的集會,進行遠足、泛舟和學術討論等活動,引來世界各地「梭迷」的加入和關注。在他們心中,梭羅既是文學經典,又是大眾偶像,他的身後蘊藏著豐厚的真知灼見,為今天喧囂世界的人們帶來安寧。美國當代著名的文化學者、哈佛大學教授彼爾(Lawrence Buell)預言,「梭羅這個人物在二十一世紀會比在二十世紀時更啟發大眾、激勵人心」。
  這兩篇文章不是梭羅作品的全部,導讀也深恐淪為誤導。本文根據「梭羅學會」官方網站的眾多鏈接材料,輔以本人有限的閱讀,或譯或撰而成,引文未一一標明出處。不當之處難免,讀者諸君當「聽那不同的鼓聲」,不為本文所誤。
馬萬利
(1968年生,北京師範大學歷史學院歷史學博士,導師為劉北成。2010-11年為美國賓州大學麥克尼爾早期美國研究中心(MCEAS)訪問研究員。現為大連理工大學教授,主要研究方向是西方思想文化史,近些年致力於學術譯介,有多部譯著問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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