貧病交迫的難民是無盡的兵源
湖南大學數理系高材生、名作家趙滋蕃在他膾炙人口的長篇小說《半下流社會》中現身說法,刻劃了難民營的悲慘情景。他參加過青年遠征軍,參加過常德會戰與衡陽會戰,同日寇拼過刺刀,但在這本香港文學經典著作的序文中自承來港初期過著「非人的生活」。身為東北剿總司令長官衛立煌的乘龍快婿,趙滋蕃尚且如此窮愁潦倒,等而下之的芸芸眾生更為不堪矣!有縣長、少將的妻女到舞廳伴舞,出賣色相以換取微薄家用的,不少人在貧病交迫中死去,自尋短的常有所聞。張發奎回憶錄提起過這麼一件事:他任廣州行轅主任時的副手鄧龍光帶了粵西南同鄉、曾任卅五軍師長的陳深上門,這個誠實的漢子坦率對張發奎講:與其餓死在香港,他寧可回老家戰死。此時有人告訴他們:「新興的第三勢力運動已獲美國友人大力支持,前軍調部第三廳廳長蔡文治將軍刻正駐東京主持軍事部門,不久即可在接近大陸的沖繩島建立訓練基地,現在押之中共志願軍戰俘,已由美方撥歸我們訓練與裝備,他們將組編成軍,一俟第三次世界大戰爆發,我們即可乘機反攻大陸,並與台灣的國民黨平分秋色。目前為配合韓戰,我們要吸收東北籍青年隨聯合國軍進入東北,還要協助訓練韓戰中被俘的中共官兵……」這類堂皇的說辭猶如久旱甘霖,一傳十,十傳百,於是乎蔡文治憑藉美國的金圓與自己的口才,贏得了大批天真無邪的熱血流亡青年的擁戴,所以塞班島的訓練營訓練了千餘名極端反蔣而欽慕蔡文治的軍人,而在香港報名輪候受訓者多達數千人。
蔡文治借重張發奎的威名
青年黨黨魁李璜在《學鈍室回憶錄》中說:「美國人竟派兩三浮薄少年前來,立談之頃,莫名其妙,便亂散美鈔,或三五萬,或十萬八萬,並無整個計劃,而姑以試試看的心情,令一些手中已無寸鐵之過時人物,為之入大陸覓情報或打遊擊」還述及蔡文治「得美國人信任,予以大量美金,在沖繩島美軍基地設立黨政軍機構,自稱海陸空軍總司令,並設有軍事訓練班,又政治部及什麼黨之類,一時開府建制,儼然獨立一軍國也。但此光棍總司令連幹部都沒有,於是用美金來香港招收逃難之大陸軍人,凡曾在國軍任過軍職者,以官階大小而分別致送每月美金三百至六百元不等,因之若干正在走投無路的落難軍官乃忽然得到天外飛來之橫財,他也來信聘我為高等顧問,寫明月致車馬費美金若干。」
蔡文治放下身段周旋於他素來鄙視的敗軍之將之間,是由於他自忖本身資望較淺,號召力有限,既要向美方吹噓擁有百萬遊擊部隊,便須拉攏在兩廣鄉間潛伏幾十萬遊擊隊(前身為地方保安部隊)的原陸軍總司令、一級上將張發奎。
孤臣孽子組建第三勢力
第三勢力濫殤於一九四九年八月,由當時的總統李宗仁撥公帑廿萬港幣作為開辦費,嗣由張發奎補助月費。朝鮮戰爭爆發後,由靠掛在東京麥克阿瑟總部的中情局遠東分局支付鉅額經費,歷十年至五十年代末期消亡。其組織形式有自由民主大同盟、中國民主反共聯盟、中國自由民主戰鬥同盟,民主中國座談會、自由中國民主政團同盟等等,延伸到美洲的有民憲黨與洪門致公總堂,延伸到日本的有中國民主黨,其成員大致可分為七類:
一、 失意政客。如曾任總統府秘書的張君勱,行憲後第一任內政部長彭昭賢,抗戰前的外交部長王正廷,青年黨黨魁李璜、左舜生。
二、 落魄軍人。如曾任陸軍總司令的張發奎,北伐前廣州國民政府軍事部部長許崇智,一九二五年就被黃埔學生軍敉平的廣西軍閥劉震寰,華北剿總副總司令上官雲相,海南特區警備司令陳濟棠,北平行轅參謀長金典戎。
三、 桂系要員。如主政廣西廿年的黃旭初,李宗仁時代的立法院院長童冠賢,廣西綏靖公署參謀長張任民,廣西財政廳長韋贄唐,農林部次長謝澄平。
四、 中共叛徒。如曾任紅軍總政委的張國燾,曾任紅軍總部參謀長的龔楚。
五、 漢奸。如汪偽國府委員陳中孚,汪偽海軍部次長招桂章,汪偽教育部部長趙友松等。這一類人士欲乘機混水摸魚,以「反共復國」為名重寫自己的歷史,但為大多數反共人士所唾棄,故他們多數落腳於日本,托庇於舊日的主子。
六、 懷孤臣孽子心態的知名學者與所謂「民主自由主義者」高級知識份子,如曾任中央大學校長的顧孟餘,同濟大學校長丁文淵,東北大學校長黃如今,清華大學教授張純明,康有為門徒李微塵以及著名作家易君左、趙滋蕃。
七、 滿腔熱血誓志「反共復國」的青年知識份子,如胡越(司馬長風)、徐東濱、謝澄平、陳濯生、許冠三等。
開府建制儼然小朝廷
蔡文的組織路線是:鄙視第一、三、四、五种人,用第二類人掛名,依靠第六、七類人辦事,而其內圍核心則為蔡文治夫人吳佩琪的燕京同學、北平軍調部與南京國防部時代的同袍這三個派系。為了充場面,他以重金禮聘東北講武堂出身、卒業於陸軍大學九期、勝利後任孫連仲北平行轅副參謀長的呂文貞將軍為總部參謀長,聘請畢業於美國西點軍校、歷任國府駐外武官、國防部情報學校校長、東京盟總麥帥參謀的王之為設在塞班島的自由中國運動軍政幹部學校副校長;另聘空軍宿將、曾任航空署署長、空軍第一軍區司令官、駐美空軍武官、國民政府參軍的黃秉衡為「陸海空軍副總司令駐香港工作站站長」。
楊帆隻身赴港晤蔡
如此大肆招搖,在人稠地窄的香港引起了共方注意。中共華東局社會部部長、上海市公安局局長楊帆曾冒充「太湖遊擊隊領袖」來香港與蔡文治約晤。後來蔡文治偵悉來人係清剿太湖遊擊隊的總指揮且在上海逮捕萬千國民黨潛伏特務,這才醒悟到廁身香港的危險,乃離港經沖繩赴日本。行前蔡與張發奎、顧孟餘等聚會,決議成立中華革命委員會,推舉蔡張等卅多人為委員,掛起中華貿易公司的招牌推展「自由中國運動」,內設陸海空軍總司令部,由張發奎掛帥,蔡居副職並暫代總司令赴海外基地佈置一切,由顧孟餘遴選梁寒操、于秉凡、謝澄平、易君左、胡越等八人為政治教官,總部設四處一廳,廳下還有總務、財務兩科;香港前進站分東北、東南、華中、華南、西南、西北六個遊擊軍區,共廿三個縱隊及八個直屬大隊的遊擊武力。翌年,設在東京茅崎的總部第一處主管人事與訓練,由蔡文治的陸大同學張雪中擔任處長,張係黃埔一期,官至衢州、福州綏靖公署中將副主任。作戰學校校長林湛,化名文鼎貴,曾任第六十三軍軍長、國防部中將部員,是蔡文治老同事,也是張發奎親信。香港前進站組織極為龐大,一度羅致幹部千人以上,其下轄之西北遊擊軍區司令蔡雨時係陸大十三期畢業,東南區司令溫靖也是陸大十三期,曾在薛岳的九戰區長官部任參謀長。顯然,與陸大、國防部有淵源的軍人得到重用,張發奎也安插了一些親信。
蔡文治化名吳定自稱長官
不料一九五○年秋蔡文治到日本由蕭泰引見麥克瑟時,碰了個大釘子。麥帥一向力主支持蔣介石(故後來被杜魯門總統解職),乃厲色對蔡曰:「你是中國人,要反共到台灣去,在日本沒有你反共的地方!」當即下令驅逐蔡文治出境。
萬般無奈之下,蔡偕化名黎東明的楊杰(曾任陸軍大學校長、駐蘇大使)姪兒楊之餘去投奔有一面之緣的美軍基地司令,遂隱居於沖繩深山。
半年後,麥克阿瑟被杜魯門解職,蔡文治終於走出深山。中央情報局透過盟軍總部第二處,撥出東京神奈川茅崎鎮上一座兵營的幾幢木屋充作「自由中國運動」的總部,美方派一名少校和幾名助手協助蔡文治籌辦來自香港的受訓人員之接待工作。流亡香港初期予蔡以經濟援助的陸大十三期老同學劉永昆夤緣出任總部通訊學校校長,迅即率領一批通訊技術人員由香港經沖繩赴東京。劉永昆在程潛上將麾下任華中補給區司令,程潛率部叛變投共後,劉攜帶鉅額美金並把大批軍用物資運到香港,換成港幣後便成了富翁。劉被台灣通緝在案,所以成為蔡文治的核心;蔡夫人吳佩琪出任通訊學校英文教官。
麥克阿瑟校友任軍政幹校校長
從這時開始,蔡文治自稱長官,人們順從其意,因蔡化名吳定,便稱其為吳長官或吳先生。接照美方的規劃,「自由中國運動」的總部、作戰學校、通訊學校都設在東京茅崎鎮,倉庫與軍人監獄設在沖繩島,軍政幹部學校設在太平洋馬雷安納群島中聯合國託管的塞班島,第一批是訓練韓國、越南的反共遊擊隊,部份在朝鮮戰場被俘的志願軍俘虜已先期抵達。塞班島鄰近關島,面積比香港島略小,戰前由日本統治,人口有三萬。一九四四年美軍強攻塞島,日軍戰死三萬餘人,守將南雲忠一自殺,兩萬多平民死於戰火,另有四千多婦孺跳崖自盡。戰後塞島名義上由聯合國託管,實際歸美國管治,亞洲抵抗運動建校時,島上只剩下四千居民,且九成是女性。
蔡文治的軍政幹校設在島的南端,地處平原,原本是美軍營房,設備極為完善,連醫院、戲院都不缺。幹校校長是石心,他以副校長署理校長職,是島上中國人的最高負責人;教育長是楊杰姪兒楊子餘,化名黎東明,還有十幾位中美教官,學員最多時達五百多人。
石心本名王之,湖南善化縣人,一九三二年以優異成績畢業於西點軍校,與麥克阿瑟為校友。日本投降後,王之參加過密蘇里艦受降典禮,後留盟軍總部任參謀,一九四六年奉調回國出任國防部部長辦公室副主任、情報學校校長等職。此人口才便給,學識淵博,雖同是中將官階,但各方面都比蔡文治強。他在幹校兼課講<民主政治>,說來頭頭是道,令人信服。黎東明曾留學英國,待人和藹。教官中胡越(司馬長風)是瀋陽人,西北大學畢業,他講授<馬克思主義批判>,侃侃而談,娓娓動聽,被東北籍學員視為偶像。
美國教官以戴高樂的戰術移植中國
至於美國教官,則傳授軍事技術,諸如爆破、射擊、空投知識、遊擊戰術等等。據塞班訓練營倖存者張一民回憶,美國人的遊擊戰術以當年戴高樂領導的「自由法國」對付德軍的戰術為藍本,同中國大陸「全民皆兵」的現實大相逕庭,難怪美軍在越南戰場要損兵折將。但美國教官們在射擊方面的本事都使中國學員嘆為觀止,他們二百碼步槍射擊百發百中,可中國學員命中率平均僅百份之卅,這是因為美國有錢,訓練一個狙擊手動輒消耗幾萬發子彈,練得多,自然精。可是中國人窮,哪有這麼多子彈去練靶?
一九五一年,蔡文治的東京總部正式成立,隨即以中文公佈了「自由中國運動軍政幹部學校」校歌,歌詞如下:
天蒼蒼,海汪洋,
這美麗的小島是革命的搖籃。
我們在遙遠的一方,
為著祖國的自由,我們在鍛煉成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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