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4月29日 星期一

「自由中國抵抗運動」的開場與收場

海外第三勢力「自由中國抵抗運動」的開場與收場
   鄭義
   
   一九五七年長春電影製片廠攝製了一部黑白故事片《寂靜的山林》,以長白山誘捕空降特務為主題。這部根據中共公安部審訊檔案寫成的電影故事說:美國間諜組織派遣女特務李文英以還鄉照顧子女為掩護,從香港入東北,利用金錢物質與媚態誘惑拉攏一些人,準備迎接美國空投特務。共方偵察人員史永光得知敵人此項意圖後,冒充跑單幫的商人馮廣發,通過女特務李文英,深入香港「敵方巢穴」,經受種種考驗,博得了美國特務頭子皮斯利的信任,掌握了對方全部計劃,還把一個對美蔣懷有不滿情緒的受訓青年郭大用爭取到自己一邊。最後,馮廣發在長白山空域控制了美機,配合地面公安戰士與民兵,將空降特務一網打盡。
   鑽進敵人的心臟
   影片由五十年代的當紅小生王心剛飾演馮廣發,白玫演女特務李文英,由於題材新穎、情節驚險,故賣座極佳。影片穿插了香港的燈紅酒綠場面以及東京夜總會的脫衣舞鏡頭,吸引了青壯年觀眾趨之若鶩,京滬穗等大城市場場爆滿,後來有關方面深恐此片引起不良副作用,便下令停映了。
   影片所說的「香港敵方巢穴」係指九龍調景嶺難民營。空投特務被一網打盡,關鍵在於調景嶺招募特務的機構被中共公安人員滲透,猶如孫悟空鑽進了鐵扇公主的肚子,掌握了敵方的一切秘密部署。據中共資料,自一九五一年至五三年,有二百一十二名空降特務被捕獲,由陸路潛入大陸的特務,落入法網者為數更多,不少派遣特務一踏進深圳羅湖關口就被捕了,顯然人未出發,名單已到了邊防部隊。有些情報販子就這樣兩頭通吃--在國民黨手裏領取特務經費派人潛赴大陸,再向大陸公安部門出售名單。曾任民進黨中常委的林正杰之父林坤榮特赦釋放後寫了一本回憶錄《歸鴻》,透露由於中共公安人員滲透了對方的香港工作站,他踏上拱北橋就處於嚴密監視之下,九天後就被中共公安人員逮捕,而引領他過拱北關的所謂「敵後組織交通員」則早已效忠「人民政府」。
   蔣介石對蔡文治印象不壞
   《寂靜的山林》一再重復「美蔣特務」四字,文革期間清理階級隊伍時在軍宣隊中散發的一本敵情資料也強調「美國中央情報局配合台灣蔣幫反攻大陸,對外則打著『西方企業公司』的招牌,投入大批人力物力同中國人民為敵」。這段話只說對了一半:西方企業公司空投武裝特務滲入大陸各省確由美國中央情報局監控,但五十年代初期設在日本和太平洋島嶼的反共訓練營同蔣介石國民黨毫無瓜葛。國民黨一直把另立機構領取美元從事反共活動的中國人視為「第三勢力」,認為此輩在港澳與海外同國民黨的「敵後工作」爭奪資源、爭奪人才,故對他們毫無好感。直至一九五三年塞班島訓練營結束時,美方官員帶領華籍僱員赴台談判人事歸向時,中華民國國防部大陸工作處處長兼國民黨中央黨部第二組組長鄭介民上將方才知曉,這個設在塞班島上的「自由中國運動陸海空軍總部總司令兼參謀長」的神秘人物,竟是四年前共軍渡江時的國防部第三廳廳長蔡文治中將。會後鄭介民向蔣介石報告時,蔣很驚奇地說:「原來是他,要他回來吧!」從這寬容的口吻中足證,國民黨容或對香港的第三勢力活動有所了解,但對其軍事部署一無所知,這也流露出老人對蔡文治印象不壞--十年前蔡以隨員身份跟他出席過開羅會議,七年前出任軍調部參謀長時亦不乏聰明伶俐的表現。可是蔡文治沒有歸隊,因為早在一九四七年他就同洋人搭上了線,魏德邁來華考察時對國府無官不貪、無吏不污的指責,以及杜魯門政府發表的對華白皮書,其原始資料都是蔡文治獻給洋人的。作過恁大的虧心事,他自然無顏再回台灣。
   蔡文治微時在唐生智部師長夏斗寅麾下任文書,因精明靈活取得夏氏寵信,遂奉派陪太子讀書遠赴東瀛。他倆入士官學校不久,九o一八事變突然爆發,所有留日學生均被遣回國。那時政府為優待歸國留日生,特准不經考試便可入讀剛開學不久的軍校九期。於是,文書出身的蔡文治幸運地進入了正規軍校。一九三五年畢業後,他偽造雲南講武堂證書混入中國最高軍事學府--陸軍大學十三期。陸大畢業後入軍令部,從此青雲直上。抗戰爆發後,任軍委會軍令部第一廳上校科長、少將科長。一九三八年夏任軍令部第一廳第二處(作戰計劃處)處長,參與全國各戰區作戰計劃的制訂與軍隊編配調遣。一九四二年初任中國駐美軍事代表團成員、代理團長。翌年以隨員身份出席開羅會議後,經蔣介石特許赴美國參謀大學研習作戰學,一九四四年參與中英美法四國聯合參謀部在華盛頓召開的軍事會議,制定盟軍亞洲作戰計劃。同年秋任陸軍總司令部第三處處長,不久陞陸總中將副參謀長。四五年隨何應欽赴南京主持對日受降事宜。四六年任北平軍事調處執行部委員、參謀長。四八年任陸總徐州前線指揮部參謀長、國防部第四廳(主管美援裝備的洽談與分配)廳長、國民政府參軍處中將參軍。翌年調任第三廳廳長。
   湯恩伯摑掌蔡文治
   南京失守後,參謀總長顧祝同在上海召開作戰會議,蔡文治搶先起立抨擊京滬杭警備總司令湯恩伯上將制定的防禦計劃,認為集中兵力於京滬鐵路沿線,會使幾十萬國軍退集上海斷絕出路,且敞開浙贛大門會讓解放軍長驅直入。他慨嘆湯恩伯毫不採納他集中兵力守蕪湖、宣城、郎溪一線的計劃,「這樣的幕僚還有什麼當頭!我濫竽這個作戰廳長真愧對自己!對不起祖宗,對不起總理總裁!」他氣呼呼地一邊說一邊扯軍服衣襟,把軍服上五粒紐扣都拉斷了,還大聲哭道:「我不幹了,我不再當軍人了!」湯恩伯在軍校當過大隊長,與蔡有師生之誼,聞言上去摑了蔡兩巴掌曰:「你這小孩子懂得什麼?」蔡怒斥湯曰:「你還有臉擺出你的老師臭架子嗎?軍校學生再沒人認得你這個飯桶老師,沒人再承認你是軍人了!」湯追問:「軍人應該怎麼樣?不是要服從命令嗎?」蔡說:「是呀,我一個小廳長算不得什麼,可是我以總長名義命令你的,你為什麼不服從?」湯恩伯從容掏出總裁手令,稱「總裁無意於上海犧牲實力,只要將央行庫存上海的金銀搶運台灣完竣,就可率部向舟山撤退」。這番話使袒護蔡文治的最高軍事首長顧祝同都面紅耳赤,會後蔡棄職南下組織遊擊部隊,擬用海上補給,再利用香港作為補給走廊,以長期抵抗解放軍南下。這個計劃透過軍調部時代舊識、馬歇爾的得力助手、駐華領事館參贊蕭泰呈交司徒雷登大使上報美國國務院,順利獲得美國國會批准。詎料計劃未實施,共軍已席捲華南,遊擊隊被迫轉入地下,部份遊擊領袖逃亡香港。
   蔡與美方簽署「敵後作戰合約」
   司徒雷登下旗回國後,名為參贊的中情局遠東情報負責人蕭泰移駐香港。不久,朝鮮戰爭爆發,美國陸軍戰略情報部擬設立一個臨時性質的「敵後工作委員會」,配合中情局組建中國大陸情報網,急需物色一名既反共又反蔣的中國軍人協助訓練一支部隊滲入大陸開展反共遊擊戰爭與蒐集軍事情報。流亡香港的蔡文治對蕭泰說,他在大陸有一百多萬遊擊戰士,要求美方提供海外基地俾便從事訓練補給等項工作。於是此事一拍即合,蕭泰的呈文由新任國務卿艾奇遜批准,由卸任國務卿馬歇爾推薦起用其西點門生蔡文治。所需經費在陸軍戰略情報部臨時費用項目下支給,用「敵後工作委員會」名義簽署。這一臨時性秘密機構,被美國國務院與國防部稱作「亞洲抵抗運動。,以免民主、共和兩黨議員因「中國」字眼而引起紛爭。然而蔡文治膺承其事後,竟將「亞洲抵抗運動」改名為「自由中國運動」,雖然實質上蔡文治不過係美軍華籍顧問性質,但在形態上,蔡文治儼然成為美援下反共反蔣的第三勢力領袖人物。
   一九五一年,蕭泰代表美方同蔡文治簽訂了純軍事情報目的的抵抗運動合約,內容概括如下:
   一、本人代表美國最高國防委員會、中央情報局、東京盟軍總部第二處,與中華民國國防部前第三廳廳長蔡文治閣下簽訂以下合約
   權利部份:
   (一) 美國願意支持蔡文治閣下所領導的自由中國運動在華南所有正與共產黨作戰之遊擊部隊。該等部隊一經訓練與檢點後,完全由美國予以空投或海運補給裝備。各該地區指揮權屬於中美雙方。
   (二) 蔡文治閣下願意代表東京盟軍總部吸收籍隸東北九省的青年軍人,一經訓練完竣即劃歸東京盟軍總部直接使用,所有指揮權即屬盟總。
   (三) 美方之亞洲抵抗學校設立中國部份,代訓中國遊擊幹部,中方可選派副校長以下中國職員,負中方人員行政管理之責。
   (四) 准許中方在東京設立指揮機構,由中、美雙方混合組成之。
   (五) 沖繩應設通訊補給站,其組成與東京指揮機構同。
   (六) 香港設聯絡站,由中方選派人員主持,負責對大陸部署情報、交通、補給網,並代表美方蒐集中共軍事、政治、社會、文化情報,美方得指派代表監督之。
   人事部份:
   (一) 人員吸收,美方有推薦權,最後決定權屬美方。
   (二) 所有由遊擊區或香港調往後方基地受訓人員與工作人員,其調動由中方建議,經美方核可方有效。
   (三) 所有後方工作人員與學員,美方不得過問其行政,但對人員處罰須將原因、經過隨時通知美方。
   經濟部份:
   (一) 自由中國運動所需費用由中方造具預算,實報實銷之。
   (二) 前後方工作人員薪金待遇以美金為本位,每人薪金由中方考核簽定數目,由美方直接發放。
   (三) 訓練完成之學員返回大陸之有關空投、海運之飛機船舶,概由美方負責。
   二、本合約基於純軍事抵抗運動性質而簽訂,不牽涉支持任何政治活動。
   三、為便於開展工作,所有中方有利於工作之一切號召,美方均予以同意,但不負任何責任。
   四、本合約雙方均須保守秘密。
   蔡文想做中國的戴高樂
   為了瓦解抵抗運動中可能湧現的政治抱負、把中國人單純變為僱傭特務,美方把每一個到海外基地的中國人薪金待遇定得很高--蔡文治月薪七百美元(按:當時在香港任銀行經理才月薪四百港元),屬下官兵一百至三百美元。然而蔡文認為同美國人合作是千載難逢的機會,要利用機會反共復國就不宜拿人家太多錢,否則等於賣身。他想以少收美國人的錢來換取中美友誼,藉道義來爭取美國支持他當中國的戴高樂,所以定薪級為上限一百二十五美元,下限四十美元;在海外基地服務之雜役為月薪十五至卅五美元。
   就這樣,蔡文治的戴高樂夢實現了一半。蔡夫人吳佩琪是司徒雷登高足、燕京大學校花,她操標準國語,又能說一口流利英語。由她從中牽線聯絡,初期一帆風順。在經費與基地解決後,蔡文治開始招兵買馬。斯時大陸雷厲風行土改、鎮反,舊政權黨政軍特人員以及政治難民似潮水般湧入香港這一塊一千平方公里的海隅之地,僅以調景嶺難民營為例,萬餘人的棚戶區中,鬻文為生的就有五百多人,業餘寫稿者逾千人。一九五○年至五二年,港府社會福利署駐營辦公處主任方適存,外號活閻王,他特別組織了義務警察隊,人手一枝鐵棍,動輒罰營內難民跪掃把、吃金條(用鐵棍打大腿與屁股),受刑者起碼疼半年才消瘀。方閻王還禁止難民經營生意及擅自舉炊,像隨地小便這類過失都要吊銷飯票驅逐出營,並停止全營居民食油一餐;倘有再犯者,則全營居民停膳一天以示警戒。營區居民核准發放飯票者僅八千人,無飯票者逾萬。有些人不忍難友捱餓,寧願將十個人的飯菜分給十三、四人吃,所以人人半飽半飢,面有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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